历史:
苍茫如龙一般蜿蜒的望月岭边缘,建有一座承天接地的雄伟之城,它两面连绵不断的关隘沿着险峻的山岭而建,一眼望不到尽头。
北月关,这是这座城池的名字。
生活在北原的人对这座关隘并不会陌生,八百年前衍朝初定时,西岭浩州蛮族铁骑曾凭借马快的优势,化整为零,不出三日寒州全境几乎便被占领,那时间人人自危,都说人族在北原的统治即将灭亡。
最后是龙将吕天阳凭借月州地势节节抗击,在蛮族倾巢而出之际,让两万水兵从东州宛南港出发,杨帆横渡沧海,越过天堑长风海峡,攻入了蛮族腹地博多尔草原,才缓解衍朝差点灭亡的危机。
而这也是历史上号称龙将的吕天阳将军统帅的最后一场战役,当时年过半百的他本就是带病出征,奔波劳累之后,回到东州不消三日就与世长辞。即使病入膏肓双目已经失明的情况下,他还是提起笔亲手给元帝陛下上书,就是鼎鼎大名的《病中论》。
在那道情真意切的上书中,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为什么蛮族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入侵,为什么他们麾下的军士难以抵抗——一是游牧民族天生就是这样的战术,二就是北原地势平坦,大多平原,除了月、寒边界有天险以外,其他的地方对于蛮族来说无异于纵马驰骋博多尔草原,为了今后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定要在月州边界修缮关隘,毕竟攻入了月州,那北原就再无安宁可言。
就这样,自望月岭这道月州的门户而起,历时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依山建水,终于修建了一条把整个月州边界全部囊括在内的长城,足有四千余里。
不得不说为这座“抵北长城”设计图纸的人是个绝世天才,他姓景,总结前贤设计时“因地形,用险制塞”的重要经验,修筑关城隘口都是选择在两山峡谷之间,或是河流转折之处,或是平川往来必经之地,这样既能控制险要,又可节约人力和材料,以达“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他修筑城堡或烽火台是选择在险要之处。至于修筑城墙,更是充分地利用地形,都是沿着山岭的脊背修筑,有的地段从城墙外侧看去非常险峻,内侧则甚是平缓,有“易守难攻”的效果。在月州境内,汴东的长城有一种叫山险墙、劈山墙,就是利用悬崖陡壁,稍微地把崖壁劈削一下就成为城墙。还有一些地方完全利用危崖绝壁、江河湖泊作为天然屏障。
而月州边境唯一的一处巨大的北月平原,他则在上面修建了雄伟的北月关。
北月关由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成重叠并守之势,壁垒森严。这附近的城墙是最森严的建制——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城墙上建有箭楼、敌楼、角楼、阁楼、闸门等共十四座防御设施。
这里是月州少数没有天堑的平原、兵家必争的咽喉要地,长达一百余年的修缮,还有衍朝后来君主的加固,终于被武装起来。它起于抵北长城中部,东连望月岭、西接长门关、背靠北月原、南临肃泉山,连通南北,使得这里浑然不可破。
可以说蛮族一直无法攻占北原,这道雄关功不可没。
一.
老人连饮了三杯水酒。
铺子里的伙计感觉奇怪,这是老人来这里的第三天,每一日正午准时都在第一张桌子这里落座,只饮三杯水酒,也不要什么小菜,喝完也不留恋,就这样离去。
这是一家开在北月关外十五里的小酒肆,掌柜起初的目的不过是消磨时间,他上了年纪,手里有些闲钱,就开设了这家。可不成想这里地理位置优越,四面开阔,不仅能一览雄关轮廓,就连北边的大漠也能尽收眼底,出关入关都有人在此停留。
“店家,再来一碗酒!”出人意料的,老人出声。
伙计远远应了一声,心里越发好奇,可还是舀了一碗酒,他正准备端上去的时候,有人按住了他的手。是掌柜。掌柜接过他手上的托盘,放上了一壶好酒,端上来一碟腌菜,一盘水煮花生,还有一大碗切好的熟牛肉。
“这是我请客官的。”他拉开凳子,倒了两碗酒。
老人看着这位好客的掌柜,轻轻一笑,夹了一粒花生,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片刻后,他笑着说:“掌柜的,你这盘水煮花生放到外面可卖不了钱,太淡了。”
掌柜笑得更欢,“现在盐价太贵,我这里好歹放了粗盐,要是在别的乡野铺子,恐怕一点滋味都没有呢!”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搭话的意思,自斟自饮,夹了一片卤煮牛肉,“这肉不错,是放养了好几年的黄牛,这么吃是最好不过的!”
掌柜打量这个身穿褐色布衣的老人起来,他上了年纪,恐怕是他迄今为止见到过最年长的,但声音洪亮,腰背也不佝偻,反而给人一种魁梧之意,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有一种虚无缥缈的气质,让人看了就觉得不凡。
“老先生是个读书人吧?”
老人拿着粗碗饮下酒,咽尽嘴中的熟肉,稍稍有些动容,看向他:“是读过几年书,掌柜好眼力。”
“好眼力算不上,只不过是见过太多的人。”健谈的掌柜接过话茬,“我在这里待了十多年,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看得人多了,自然就能把他们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目光瞄向最里面的一桌,“先生请看,那几个人身穿长衫,虽然不是什么尊贵颜色,但从言行举止也能看出来是世家子弟。他们身旁的那一桌人,从进来到现在只要了一壶酒,斟到碗里却没有喝,一直警觉,想来就是他们的侍卫。”
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最里面那一桌的确很热闹,虽然那几个年轻人声音压得很低,可无一讨论的不是边关风光和近来诸侯们的举动。看起来掌柜所言无异。
“有点意思。”
“何止啊?”掌柜又把目光挪到右面一桌,“先生请看,那妇人背着包裹,面露戚色,孩子也年幼,身边没有男人,估计是死在了战场,我估摸他们是逃难或者投奔亲戚去寒州的。”
老人又一观,发现这个掌柜的有些本事,不由得对他伸出了大拇指。
“既然掌柜眼力这么好,不如看看我到底是要入关还是出关呢?”
“都不像,我看先生像是等人。”掌柜夹了一条腌菜,小声地说。
老人饮下一杯酒,“何以见得?”
“先生没有包裹,说明不是长途跋涉的旅人,有可能是一览雄关壮阔的读书人。”掌柜神神秘秘的,似乎胸有成竹,“而老先生连续三日来这个小铺子,只是饮薄薄的水酒,每饮一杯都望着山谷的拐角,我估摸着是老友约您一起在这里游览边塞,而您的友人已经爽约三天。”
老人与他碰了一杯,捋须哈哈大笑,“掌柜猜中了大半,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给我传信,可这家伙已经爽约三天了!”
远处传来了车马声。
离了约有三百尺,远远奔过来一伙骑兵,马匹的速度极快,给小道上蒙了一层尘烟。看他们铠甲制式是望月岭东北方向当阳候的军卒,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恐怕刚经历一场战事。
这支军马没有停留,径直奔向北月关。
老人好奇地看着这样一支突如其来的队伍,向掌柜询问:“我听闻月州附近并无战事,怎么这几天望月岭方向一直有斥候出没?”
“老先生不是月州人氏吧?”掌柜的还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是从东州远道而至吧?”
老人挑了挑眉,“何以见得?”
“这和老先生问的那个问题有关。月州毗邻寒州,虽然眼下北月关没有战事,可寒州有什么风吹草动这里也能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先生如果是月州或者寒州人氏,怎会不知晓下望平原太守欲封疆裂土自立为王,却被手下反对掀起战火一事呢?”
老人手中拿着的粗瓷碗一僵,他像是被这个消息震慑了,本来要送到嘴边的酒停在了半空,看得出他很急切,不然也不至碗中水酒泼洒出去。过了半晌,他才缓缓道:“又要死很多人啊……”
“可不是吗?现在这世道,哪天没有死人呢?”掌柜忧心忡忡,“他们内讧,可别让那些蛮子趁机打过来,不然这日子可就没有安定的时候了!”
下望平原是北原第一道门户,没有天堑,只是修建几座小城和烽火台。可那里也是极为重要的,如果不是第一时间预警点燃狼烟,以蛮族的行军速度恐怕寒州和月州一时半会调集不到足够的大军。一旦他们采用化整为零的战术,恐怕就如同如同皮癣那样,荼毒世人,短时间无法连根拔起。
“您不知道,刚才那些都是耿东大人麾下的军士,他一向关心边关的安全,听到下望平原有变,他几夜不曾合眼,就是怕现在天下群雄无主时,那些蛮子趁机打过来!”
耿东,老人对于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远征一战时李振飞为主将,他任副手,曾在攻占博多尔草原时立下汗马功劳,宣帝陛下后来敕封他为阵岩将军,驻守北月关附近的城池,也算一方诸侯。衍朝灭亡,天下诸侯各为其主,可也有仍尊衍朝旧制的中立诸侯,比如英王姜云烈,比如他,他们仍坚守各自的职责,不参与群雄逐鹿。
传言这位将军爱民如子,治下极严,不然酒肆掌柜的语气中无处不透露着担忧与尊敬。
伙计在后厨呼唤着,估计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掌柜应了一声,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向老人告罪一声转身离开,他嘴里骂骂咧咧的,看起来是斥责伙计脑袋不灵光,都是一些抱怨之词,老人也就没细听。
他满脑子都是掌柜离开前说的那一句“哪天没有死人呢?”,这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畔,他忽然感觉桌上小菜和杯中之物索然无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