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吕氏,地宫的后甬道内。
“我三个月前就到了吕氏,那时你还没禁足西厢房,我也就不认识你。”老人举着灯盏与额头并齐,火光照亮了甬道顶部,能够清楚的看见繁琐的花纹。他一面仔细打量着几百年未见天日的壁画,一面跟身边的少年时不时的说着。
吕正蒙跟在老师身边,他比老师要矮很多,并不像老人那样伸手指尖就能触碰穹顶,所以对于上边的文字或者壁画并不感兴趣,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等待老师继续说下去。
“那老师您到底来吕氏……是做什么的呢?”他本想说有什么目的,话到了嘴边感觉有些不妥,硬是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老人望着他,脸上突然出现一种莫名的表情:“我说是上天指引着我,让你成为我的弟子,你信么?”
吕正蒙打了一个寒颤,感觉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部立起来了,他后退一步道:“老师,这个笑话并不是很好笑……”
“哈哈哈……”老人轻笑了两声,然后清了清嗓子,“这个笑话……不,刚才我只是调节一下气氛,你别往心里去。其实我一开始来,就是奔着你们吕氏地宫来的。”
“老师是要……盗墓?”话语脱口而出,吕正蒙这个不过头脑的说出来就后悔了?
老人笑吟吟的,任谁看都是一副笑里藏刀的样子。吕正蒙被吓得不轻,拔腿就跑,只不过步子刚迈开就被老人扯住了腰带,然后一双大手落下,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两下。
“谁要盗墓?我怎么会干那些缺德而且丧尽天良的事?”他不满地瞪了吕正蒙一眼,气的把嘴角的胡子都吹得飘了起来,“我只是来拿一样东西!”
吕正蒙十分好奇,“老师您来这里拿什么东西?”
“这……”老人说到这里停住了,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给人的感觉像是……做贼心虚?他过了半晌才说道:“是一把武器。”
不等吕正蒙问,老人接着自己先前的话说出了那个复杂的名字:“是天涯剑‘格尔杜拉帕西’,你先祖曾经使用过的灵器。”
提到格尔杜拉帕西这个名字,老人玩笑的意味已经彻底消失的无影无踪,神色一凛,语气变得肃穆起来,不难看出他对吕天阳将军的敬重。
“哦。”吕正蒙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让老人着实吃了一惊,他已经做好与吕正蒙拌嘴并且小小的欺负一下他了,他脑海闪过了许多想法,比如吕正蒙涨红了脸跟他争执,亦或是好奇的问来问去,就是没有想到吕正蒙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连问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我可算是要拿你家的东西唉……”他好奇地问了自己的学生。
“老师,别开玩笑了,那哪里算的上是我家的东西?要不是您,我连听都没有听过,别说其他什么了。”吕正蒙随便踢了一块石子,“就算是我的东西您向我要我也会给您啊,那把匕首我给您您不是没要么?”
老人被反问的哑口无言,他的学生似乎把神州三陆不超过十五把的灵器当成了大白菜,可以随意的赠与或者买卖,丝毫没有把他们的价值放在眼里。
“小正蒙……”
少年别过脸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看起来有些生气。
看着吕正蒙别过去的脸和幽怨的眼神,老人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学生生气了,看着少年在前方一个人的身影,他想莫不是因为没要他的灵器而是选择另外一把灵器的缘故?他这么一问,少年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可脸上的小表情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老人恼怒的扶额,在他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净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我来拿格尔杜拉帕西的原因不是他比迪尔利亚未姆要好,而是它有着特殊的作用。”
不等老人继续解释下去,吕正蒙突然声音有些发抖,扯住了他的衣角衣角,有些颤巍巍的说道:“老师,您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声音?这甬道中就你我二人,哪里来的什么……”剩下的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他的声音也停住了。
老人也听到了声音。
他们在黑暗中已经走了一刻钟,一直漫步在这略显黑暗的甬道中,吕正蒙能够清楚的感觉穹顶越来越低,老师已经不得不弓着腰走路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仅能供两人并肩的甬道也渐渐开阔起来,就是这个时候,吕正蒙听到特殊的声音。
滴滴答答的像是水流滴落,其中有夹杂着沙沙的响声,像是用手捂住嘴里的咳嗽,又像是远方的脚步声。
“我说老师……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吕正蒙东张西望的,手里握紧了长剑。
声音开始向他们逼近,可无论是吕正蒙还是老人都听不出来声音的源头是哪里,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像一个巨大的环形迷宫,有一点声音经过墙壁的折射都会从四面八方传来。
“胡说!哪里有什么鬼怪?”老人转过头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声音的?”
吕正蒙看着前方黑暗的甬道,望着似乎没有尽头的远方,心里乱乱的:“是……是刚才我踢到那颗石子之后……”
“石子?哪里来得什么石子?这条甬道几百年未曾开启了,怎么可能会有石子?”老人的话说到一半停下,眉间中是少见的冷峻:“该死!可能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发了!快走!”
话音刚落,甬道中不知道哪里卷起了阴风,一眨眼的时间就把他们手中的油灯熄灭了,随之一同熄灭的还有墙壁两侧每隔一丈就点燃的虎头墙灯。甬道瞬间被黑暗笼罩,陷入黑暗的吕正蒙惊慌地去摸墙壁,可不知怎地没有摸到,一个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
是他的老师一把抓住了他,吕正蒙惊魂未定的稳住了身子,看见他老师双手眼花缭乱的挥舞双手,短短之间能够绽放“星芒”的七个手印瞬间完成,柔和的银色光芒立刻在他身边绽放。
“只有三丈左右的距离么?这里星辉被压制得太厉害了!”老人脸上的冷峻已经变成了严肃,他一把抓过吕正蒙,“快走!前面不远处就是偏殿了!”
之后就是急速的奔跑,他几乎是跟包袱一样被他的老师带着,吕正蒙没有见过他老师是这样的严肃。
奔跑的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吕正蒙确切的听见了背后的声音,是风声,就像封闭的屋子打开了一道门,放进了外面足以把大树连根拔起的狂风。可是这风声只持续短短了一瞬间,紧接着是重重的踏步声,他听不出来数量,但是能够想象到有什么东西踏着整齐一致的步调在后面追赶他们。
他忍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
追赶他们的东西正好处在“星芒”银色光晕的边缘,吕正蒙趁机看了一眼,目光接触到的瞬间,他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了攥。
他看到了一尊彩色的兵俑。
那兵俑做得与成年男子无异,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要是在幽暗的灯火下乍一看与常人无异。这一路他们已经看到过许多站在墙角手持武器的兵俑,他以为那只是祭祀用品只是装饰,并没有往心里去。
可令吕正蒙感觉到恐惧的是,那个彩色的兵俑并不只是如活人一般逼真,而是真的动了起来!他像是沉睡已久然后苏醒的士卒,对他们就像对待当年的敌人一样冷酷,手持大戟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脚步快捷而又沉重,哗啦的声响连成了一大片。
不止是他一个兵俑,他后面的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兵俑正在逐步复苏。
“老……老师!”他隐隐带上了哭腔,这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没有办法接受的事物:“他们是活的!这些兵俑活过来了!正在追我们!”
“小点声!我知道!”他埋怨的说了一句,吕正蒙的声音太大了,两人离得这么近,差点把他耳朵震聋。
老人匆忙之下回头望了一眼,要不是确定这些东西是兵俑,他都会以为是被亡魂附身的跳尸复活过来。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些兵俑的动作与常人无异,手里有的握着铁刀与大戬,追逐他们就像横扫败军的战场。
“奎、娄、胃、昴、毕、觜、参……”老人短短之中就做出了抉择,西方白虎杀伐七宿的星印转眼间施展完毕,再次回头的时候秘术已经准备完毕,他一挥手一个巨大火球自掌心中飞了出去。
飞翔的火光一瞬间照亮了黑暗的路,为首的那个兵俑被击中之后燃烧了起来,发出了浓烟和刺鼻的味道。可是火光熄灭之后他并没有倒下,虽然身体一小半已经是融化的姿态,可就是这样他还依旧向前。
老人暗骂了一声该死,四周大月木铸成的墙壁对他力量压制得太厉害,不然以他刚才施展的秘术足以放出一汪火海。
“老师小心,前面没有路了!”没过多久,吕正蒙出声提醒,一道巨大的陵门横在了面前。他是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那具半融化的兵俑表情狰狞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似乎这些疼痛他是能够感觉到的。
“你去帮我拦他一段时间,我来想办法把这道陵门打开!”老人在巨大的陵门前停住了脚步。
吕正蒙双手颤巍巍的,他对着紧追不舍的兵俑,手心里都是汗:“这些鬼神一样的东西……是我可以杀死的么?”
“什么狗屁鬼神!这是阵法!这些兵俑是守护这座地宫的,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触发了!”老人大声地说:“不要怕,就当他们是人!把他们想成你在族比上的对手!你尽可能的拦住他们一段时间!我来开门!”
把他们当成族比中的对手么?这个念头在吕正蒙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摇摇头,不断在心里暗示自己,努力的把那些兵渗人的俑联想成一个活人。这个法子果然有效,他心中恐惧缓解了大半,拔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火光四溅,他挥舞的第一剑就被那个半身融化的兵俑用大戟挡住,他明明只剩下半截身躯,可从中爆发的力量依旧能让长剑剧烈的颤抖起来,发出了呜呜的金属振鸣声。吕正蒙被巨大的力道震退,手臂紧紧地绷着才缓解颤抖,他抬头望去,对方的武器只是留下了一道白印。
“该死!该死!该死!”
他咬了咬牙又冲了过去,这一次他挥剑的速度快上了许多,不是那种从中门杀至大开大阖的路子。他改变了思路,先前的对砍已经把他武器崩开了一道小口,继续硬碰硬无疑是愚蠢的选择。
吕正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提着剑对准兵俑半截肩膀砍去,那兵俑似乎还保留了一定智慧,面对横来的一剑没有停手,把大戟横在了胸前推了出去,似乎是想要继续硬碰硬下去。
他眼睛一亮,双手持剑改为单手,在两把武器要对上的一瞬间他身子猛然下沉,右腿弯曲左腿舒长,弓着腰让空闲的左掌拍地,活生生让自己从冲锋改成了一个半蹲的姿势!他比先前矮了半截,兵俑的那一击自然落空。
“好机会!”他眼睛一亮,心里默念一句的同时持剑的右臂对准兵俑的大腿根部狠狠地砍去,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策略,砍掉这家伙的一条腿足以延缓他前进的速度吧?
可惜吕正蒙长剑落下去的时候心里猛然生出了一股浓浓的不安,下一瞬他就知道自己制定的这个计划错在哪里了,砍断对方的腿的确能延缓行进的速度,可有一点他忘了,他面对的不是血肉之躯。
长剑砍下去的时候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兵俑的大腿完好无损,只是和他的武器一样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白印。吕正蒙还没来得及微笑的脸就僵住了,在他的目光中兵俑挥舞着石戟对准他的头颅正要落下。
冰冷的寒意从吕正蒙的脊背一直延伸到了大脑,他来不及多想,身体就代替他做出了本能反应,那一瞬间他甚至感觉身体不听自己的控制。他右臂抡肩把长剑反身送了上去,贴地的左掌几乎是同时发力,匍匐着滚了好几圈,脸在甬道上磕了好几下。
他现在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手中长剑被震飞,脸上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疼,虽然在这一击之下勉强活了下去,可接下来的他已经手无寸铁了。
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后面黑暗的甬道中不知道有多少兵俑在逼近,他现在只需要面对一个,拖下去恐怕就要变成一人面对千军万马。
兵俑不知疲倦地挥舞大戟,吕正蒙没有武器无奈之下只能步步后退,他贴着墙壁不敢回头,大声地喊:“老师,还没好么?现在可不只是一尊兵俑,我看后面的也要上来了!”
“你再坚持一下!没有凝聚足够的星辉我不可能完成那个秘术!”老人也有些急了,他身上银色越来越亮,仿佛置身在一片银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