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暗完全笼罩整片天地的时候,淡色的焰光在北月关内升腾起来了。
几乎是所有的秘术大师得到命令后撤离了罗城,他们分布在北月关各处,以星辉为引,让高大的建筑充当媒介,在无边的黑暗中点燃了希望。城上的将士与超然者的视线全被淡淡的蓝色光辉充斥,这荧虫之光只能勉强照亮三丈开外的视野。
不过与陷入茫茫无际的黑暗所施加心灵上的恐惧来说已经足够,从月州全境来看,唯一的光源只有这座北月关,如同礁石迎接海浪的冲击洗礼。
而在一刻钟后,新的敌人出现了。
为首者套在狰狞庞大的铠甲中,手持骑枪没有头颅,五官刻在胸前的铠甲上,亮着淡淡的荧光。他胯下坐骑四蹄燃着黑色的火焰,所过之处暗裔跪拜低伏,一人一马缓缓出列,给人的感觉仿佛从九幽中归来。
而紧跟他身后的,就是第三圣灵麾下的不死尸军团——铠甲精良的赤色骸骨、虚挽着弓的暗裔护卫、身材壮硕独臂的残缺者、背着圆盾手持巨大短刀的谨慎者,最恐怖的是獠牙冲天的渊牙象,足有山丘般大小。
这些暗裔精锐随着巴赫的速度前进,凶神恶煞地盯着整座北月关。
将士们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喘不过气来。他们原以为北月关乃是人造的天堑,是数百年前工匠的心血结晶,足以抵挡一切外敌。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是错误的,渊牙象庞大的身躯快要与罗城齐平,没有人保证闸门经得起几次冲撞。
此刻天穹完全被黑暗笼罩,月州全境皆陷入茫茫的深渊气息中,普通的焰光已经无法绽放,燃烧的箭矢发射如同泥牛入海,激不起任何浪花。唯一能够看见的,只有各种超然力量阻绝渊牙象的进攻。
“拦住它,绝对不能让它靠近城门!”军令一层层的传递到前线。
已经无需下令,当渊牙象前进的瞬间,城楼上的超然者纷纷有了动作,各种秘术与元气斩击如同流星雨般划过夜空,纷纷不留余力。只不过各种耀眼的光芒在发射的瞬间就被黑雾暗淡了,只留下穿透的轨迹。
马背之上的巴赫轻蔑地一笑,挥动骑枪,淡薄的雾气瞬间浓郁起来,自动形成圆形的巨盾顶在大军上空。片刻后超然力量的攻击降落,在上面溅起的涟漪如同水花,几乎是完美地抵挡下来。
“怎么会?”军士心中升起绝望。
处在巴赫防御下的暗裔自动让出了一条巨大且宽阔的道路,他们的身影在渊牙象下渺小如蝼蚁,并没有随着一起发动进攻。他们只是仰头看着,眸中幽幽的绿光大盛。
见广泛的攻击未果,超然者们采取了新的一轮攻势,开始密集地进攻那道防御之幕的几个边缘。终于,即使强如巴赫,也不能完美拦截,终于有几道秘术与斩击击中了渊牙象,激起了剧烈的浓烟。
烟雾消散后,渊牙象前进的步伐被制止了,随着先前攻击穿透的还有许多道由纯粹星辉凝聚的锁链,这来自所有的秘术大师,全力而出。
足有成年男子手臂那样粗的锁链紧紧束缚住渊牙象的每一寸肌肤,虽然是缥缈的星辉凝成,依旧如实体般嵌入血肉,上面更是带着炽热之力,无时无刻的焦灼它的肢体。
渊牙象高卷长鼻,獠牙指天,发出了痛苦的哀嚎。声波穿透力极为恐怖,它附近的暗裔被震慑到只能躲起来发抖,远在罗城上的将士都不都不捂住耳朵,抵御不住的更是直接喷了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在众志成城的束缚下,无论渊牙象如何用力始终未进寸步,它高高抬起的巨大前蹄僵在空中,纹丝未动。巴赫见状挥舞骑枪,在他们上方保护的光罩消失,随着他的牵引化作一柄巨大的雾气长刀,狠狠斩下。
崩裂声同时响起,从罗城各位秘术大师驻守处延伸出的锁链被斩断,劲道顺着断裂之处蔓延回去,使得秘术大师们纷纷倒退,直接撞在背后的城墙上。鲜血从他们的五官处不一地流淌下来,气息萎靡。
这些星辉都是存聚他们体内的超然之力,未曾连通天地敕令五行,所以不受黑雾对超然之力的干扰。可这样的弊端就是消耗极大,乃为心血,施展时为了对抗渊牙象恐怖的劲力无不是面色赤红。而如今被巴赫挥舞斩断,可谓是受了重伤。
一时间他们只得原地休整,再也不能出手。
挣脱束缚的渊牙象顶着漫天箭雨重新向前推进,它的肌肤如同龟壳般坚硬,寻常的铁器伤不到分毫,唯一能造成威胁的只有武者的元气挥斩。来自‘日’之古神的恩赐,对于暗裔同样可以起到致命的杀伤。
只可惜武者的数量远少于秘术大师,何况天地间的元气被黑雾干扰,无法使得借助天地之力壮大,最长不过三丈的剑气可以崩碎沿途一切的暗裔,但面对庞然的渊牙象,无疑是杯水车薪。
渊牙象以不慢的速度顶着从天空飞来的种种进攻推进,转眼间距离罗城不过百步之遥,离近了更让守城的将士们觉得心惊,与其庞然的身躯想必,罗城的防御相当于区区薄纸。
罗城与北月关关城不过五百步的距离,面对那样庞然大物的逼近,谁都不敢松懈。苏墨白看着越来越近的渊牙象,忍不住开口,“将军,不如让我前去阻拦它。”
“监军大人的身手,我倒是信得过。”卫曲淡淡地说,“可现在秘术大师暂时无力再战,光凭几位武者,如何突破由巴赫率领的不死尸防线?”
苏墨白心中一沉。他知道凭借灵器沧海可以无视渊牙象厚重的防御,自己一人足以将其斩杀。可两军交战从来不是一对一这样简单,第三圣灵巴赫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何况受到黑雾的影响,天地间游荡的超然之力紊乱,纵使是他也无法凝聚那日数百丈的剑芒迎空而斩。
“别担心,我相信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吕正蒙鼓励似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看着短暂地搭在苏墨白肩头的那只手,周行伍气不打一处来,死死瞪了吕正蒙一眼。不过少年现在满怀期待地看着卫曲,没有留意。
卫曲苦笑一声,“你倒是看得起我,还真以为我无所不能?”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下必须要解决弥漫的黑雾,不然我方的超然者实力大打折扣。我对于这个方面是束手无策的,会有能解决的人,现在只有等待。”
“只能等待吗?”他重复了一句,心里不是滋味。
卫曲突然开口,“传我命令,让超然者回到关城上休整,罗城已经受不住了,留在那里只是浪费时间。”
亲兵领命离开。
似乎回应他的话,罗城处传来了隆隆巨响,渊牙象已经抵达闸门之下。它低着头前进半步,足有数千斤的劲力撞在闸门上,发出了塌陷般的巨响。尚在罗城上的将士们只觉得他们处在一座塌陷的山峰上,站也站不稳了。这样的距离已经可以抛投檑木滚石,只可惜东倒西斜的他们所做都是无济于事。
又是一次撞击,罗城上的石灰与碎石簌簌落下,裂缝自闸门的左右两侧蔓延而上。几百年的风雨与战乱都不曾如此,而今日只是两次撞击,就让罗城上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缝。
“城门乃至城墙的崩坏,不过是时间问题。”卫曲做出了判断,“把我的话带给程将军,趁现在还来得及,让他放弃这道防线吧。”
不多时消息传递到了城守的耳中,程子登指着报信的亲兵勃然大怒,“开什么玩笑?现在让我撤兵?难道罗城已经失守了?!”
亲兵悻悻然离开。
“真是胡闹!”程子登怒气未消,“这要是我的手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劝退,我早就将其军法处置了!这就是东州第一名将?真是可笑。”
墨尊与燕封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都从脸上看到了异样的神情。燕封率先别了过去,“可是刚才斥候来报,东土的超然者已经撤退,现在罗城之上不足十人,怎样守得住那只畜生?”
整座北月关不过两位超然者,景国与卫国此次出征也只是各自派出四位,除却各有一人现在留守关城,也就只有八位,与东土的二十余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该死!”程子登愤恨地一敲城墙,“卫曲真是短见!这个时候撤军不是拱手把阵线让了出去吗?”
墨尊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程将军不要忘了,我们不过是盟军,并不用听从谁的指挥。帮助北月关已经是尽了道义,这样说来难免令人心寒。”
程子登瞪了他一眼,墨尊毫不在意地与其对视,双方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这位城守转了过去,“好!我就不信,没有别人的帮助,北月关就渡不过此次难关!”
“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罗城闸门!”愤怒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命令下达,罗城南北方向的军士大批地聚集过去,明明知道一切是徒劳无功的,仍是做着最后的抵抗。仅剩留守的八位超然者站在同一处,超然力量聚在一起轰击在撞击的渊牙象身上,这几人似乎发了狂,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势,发出的超然力量如洪水般倾泄。
所有人屏住呼吸,望着那道由八位超然者共同施展的攻势,皆是最纯粹的力量,是最原始最粗暴的使用方式。熊熊大火焚烧着渊牙象的躯体,蔓延的火海让它附近化作了烈焰的地狱。
某一时刻,冲击与僵持达到了顶峰,火焰中传来一声脆响,是某种坚固之物承受不住超然而断裂的声音。巨大的弯曲形阴影带着火光从天而降,原本洁白的长长獠牙脱落,不知砸死了多少暗裔。
军士大喜过望,正欲叫好,就听到愤怒的咆哮自火海中激荡,它的长鼻猛然高高卷起,冲出了整片火海,吸气声不绝如缕,一时间暴风掠过,所有人的衣衫、兵器受到拉扯,站也站不稳。
格努尔虫恰时在南北两侧发动进攻,数不尽的肥胖幼虫与暗裔攀上它们的躯体,登上城墙与战士厮杀。趁着他们被飓风牵制的时候,暗裔如同猴子般敏捷手持弯刀跳了上来,无情地收割生命。
由于南北方向的军士大批被调集到正西方向,薄弱的防守让城墙上的战士们无力反抗,几乎是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越来越多的暗裔解决掉守卫后没有继续屠戮,而是顺着南北角楼的阶梯下城,他们的目的很明显——进入北月关。
当然也有小部分暗裔直指几位超然者,他们都是善于伪装的暗杀者,手起刀落险些得手,不过还是被分出一丝神的吴思解决了。可正是他分神的瞬间,渊牙象猛地用长牙前突,失去一道超然力量的抗衡令他洞穿了守势,虽然獠牙刺入城墙的那刻被重新合力斩断,不过某些东西已经呈现不可逆转。
天塌地陷般的模样展现在众人面前。
渊牙象庞大的身躯一头撞破了罗城城墙,生铁铸成的城门轰然倒塌,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从闸门起数十丈的罗城崩碎,砖石与泥土簌簌而落,一边是凄惨的哀嚎,一边是得胜的叫嚣。
约有几千军士葬身在渊牙象的此次撞击之下,他们都是守城的将士,没有人可以在这样的高空坠落下保全性命。跌落至地的他们已经看不出任何完整的模样,鲜血成堆的泼溅,断肢与乱石混在一处。
以疯狂速度涌向北月关关城的暗裔们,他们翻越断壁残垣,踩着这些守城将士的尸骨,带着浑身的血气,一股脑地向前冲刺,试图攻下这座北月关。
而见到这一切的程子登怒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两眼迷蒙失去了意识,他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躺在亲兵怀里,已经听不清言语,只能看到各人焦急的口型。
天幕一片漆黑,他的视野同样如此。
乱世十八年四月十五,北月关罗城被破,近万人死亡。这在自从建成关隘以来还是头一遭,号称永不陷落的要塞,终于迎来了最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