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闻此话,卫载被吓得倒退一步。
就连苏墨白都不动声色地向左挪了一步,一脸厌恶的表情。吕正蒙对于蛊虫倒是谈不上害怕等观感,只是本能的觉得恶心。不过他忽然回想起一件事,他居住在长陵的那间屋子有些阴暗,可从来没见过任何一只蚊虫。
“这是……这是大营中那些巫族人搞的鬼?”卫载强行收敛声线,连忙退了几步,生怕这些蛊虫复活钻进他的体内。
这打断了吕正蒙继续深究的思绪。少年望向卫曲,这位名将摇摇头,“应该不会,我对于巫族有些了解,他们虽然生性孤僻怪异,但绝对不会这个时候对我们出手。希望我们死的人有很多,可区区千人的队伍没有这个胆量。”
此次联军,巫族随行的人最少,仅有五千人。这是他们参与鸿都门学的人数,不过当初巫族也是无可奈何签订了那样的条约,现在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也就无可厚非。
“周大师,我对蛊虫了解甚少,这种虫子究竟有何样的毒性?”卫曲问道。
周行达用视野的余光望着那一团焦炭,“关于这种蛊虫,我也只是在古书上见过,培育极其复杂,毒性未知。它会使人浑身无力,据说还有令人昏昏欲睡的功效,用之超然力量就能逼出来,不过……”
他看了卫载一眼,“虽然这种蛊虫培育复杂,可它极喜欢产卵,尤其是牲畜或者人体内。虽然这些卵虫大多破茧而死,可以血肉为温床,这样的方法有伤天和,就连那些巫族人,几乎都不使用。”
卫载捂住了嘴巴,强行使自己没有发出呕吐的声音。
“放心,你不会有事,我已经用火气将你体内的幼虫全逼了出来。”周行达宽慰卫载,转而对卫曲说,“将军,必须尽快行动,这些蛊虫现在只是幼虫,可传播出去也是十分难办的。最主要的是,对方用了这样大的代价盯上了我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有人这是盯上了我们的辎重。”卫曲做出了判断,旋即他低声暴喝,“卫载听令,传令,让三军警戒,所有人围住辎重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
他紧接着转向周行达,“还请周大师出手,军中精通火属性秘术的超然者并不多,劳烦你随我这个侄儿一同前去。那里超然者的调度,就交给你了,我们的辎重事关紧要,一定要慎之又慎。”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军令如山,卫载与周行达都无法违逆,皆是掀开帘子一前一后地离开。临行前这位东宫十四卫的首领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神色,沈简牢记在心,这一切都被卫曲看在眼里。不过将军没有理会,而是稍稍抬起头。
吕正蒙顺着那道目光看去,只有白兀兀的穹顶,再无其它。他不明白卫曲在看什么,试探着问:“将军……子时快到了,我去值夜了?”
此时帐中除他外还剩下卫曲、苏墨白、沈简三人,理应说中军大帐外人无事不得接近,尤其是这样紧急的军情下。可卫曲丝毫没有赶几人走的意思,仍是仰头沉思。
“今晚你忙了这么久,就别去值夜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卫曲收回目光,脸上是揶揄的笑容,令吕正蒙与苏墨白都羞愧得低下了头。
紧接着卫曲又下达军令,“沈大师,传我命令,除去支援辎重营的若干位超然者,每个方阵只留一人留守,其余全到中军集合。”
“是。”沈简施了一礼,起身离开。
这位秘术大师有百般疑惑,可她的身份不允许也不能对卫曲发问,可苏墨白与吕正蒙没有这个顾虑,他们都是卫曲的学生。
“将军,为什么要把其余的超然者全部调集到中军来?”苏墨白问,“对方摆明是对辎重去的,这样一来会不会有变数?”
“对方真的是奔着我们辎重去的?”卫曲脸上闪过高深莫测的笑容。
苏墨白满脸疑惑地点点头,“他们还对您进行了刺杀,不过也就是昙花一现啊?想要在万军守护中杀掉主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何况已经失手。敌人就算捣鬼,现在也会把重心放到我们的辎重上,那里目标多而且分散,何况因为我们的疏忽,已经中了敌人的诡计。”
吕正蒙对此也表示赞同。今夜发生的事情环环相扣,敌人先是借用那些重伤员在引起骚乱,并趁着卫曲放松警惕时发动袭杀,险些成功。不过同样的计谋不可能生效两次,现在还是辎重营那边损失惨重。
“就是这次刺杀让我发现了不对。”
两人瞪大眼睛用不明所以的视线望着卫曲。
“有人要杀我,这不奇怪。”卫曲先是自嘲地笑笑,“不过当那个人变成我的亲卫问题就很大了,还是一个精通‘自然潜行之术’的暗鸦。而且我特意看过他的尸体,没有易容,就是本来的面目。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将军您的身边已经不安全。”
卫曲摇摇头,对吕正蒙说,“你只算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这人在军中已经潜伏良久,没有被察觉,可以说是对方手中极为重要的棋子。可这样的棋子,用来杀我,还是早有准备的我,如果成功还好,失败了可乃前功尽弃。”
吕正蒙算是听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是说……敌人让辎重营骚乱只是伪装?他们真正的意图是杀进中军?”
不等卫曲回答,苏墨白率先开口,“这会不会是敌人故弄玄虚?诱导我们中计,然后趁势把我们的辎重全部烧毁?”
“是有这个可能,所以我做了两手准备。”卫曲坦然一笑,“如果敌人真的给我们布下了一个两难的困境,他们就可顺势而为——始终与我们做相反的抉择,这样我们就会疲于奔命。不过他们高估了自己在辎重营中使用的那些手段,只要没有外力干扰,最多再用半个时辰就能平歇。所以只要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们没有出手,那我们也不用等,各司其职。”
之后几人沉默无言,都是各怀心事,尤其是苏墨白,他对于卫曲的做法有诸多不解,可只能憋在心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是我的命令有何不妥之处?”卫曲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开口。
苏墨白摇头,“不敢,只是疑惑。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将军乃是三军主将,所下达的军令墨白只有听从。至于疑惑的部分……”他自嘲地一笑,“权当墨白才疏学浅。”
“也罢,既然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那我就破例解释一下。”卫曲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道袭击中军大帐的秘术,是如何精准到在数千营帐中无误地瞄准的?中军大帐虽然在三军中央,这可是一个巨大的范围,我还故意布下了几座疑阵,除了我的亲信,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不是那个暗鸦通报的军情吗?”
在苏墨白回答的同时,吕正蒙脑海中有一道电光划过,结合种种,他心里有了猜测,不过他悄悄瞄了一眼苏墨白,忍着没有说。
“对,是他泄露的军情没有错,不过他不是一开始就泄露出去的,这样没有意义。中军大帐何等重要,我一定会在周围布下秘术防御,那道‘火陨流星’秘术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意义。”
“那……”
卫曲脸上闪过高深莫测的笑容,“那名暗鸦是一个引子,你可以理解为是一个标志,只有他最后长时间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所在。而且‘火陨流星’秘术不过是佯攻,那个暗鸦才是真正的杀招,他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要不是你们出现,我可能真的凶多吉少。”
将军忽然收敛了笑意。
“可这……”苏墨白还是没有弄明白。
吕正蒙接过话茬,“小白,是这样的,你对于军伍的一些事情还不算了解,有些事情你可能想不到。就是将军所说的那名亲卫,如果他真的一开始就是刺客,或者是什么时候被暗鸦收买,一旦他出手,就是被放弃了,如果真的杀了将军,就算是他精通自然潜行之术也无法逃出生天。倘若只是要来袭击我们的辎重,大可没有必要出动这样的棋子,如果他潜伏下去,不知有多少机密的军情或者布防被泄露,辎重与这些相比,是在无关紧要。人可以一天两天不吃饭,可一旦打仗特别重要的军情泄露,我们这几万人恐怕都凶多吉少。”
卫曲投来赞同的目光,直到吕正蒙把一切说透,苏墨白这才如梦初醒,佩服卫曲远见的同时,也对自己觉得羞愧,仿佛行军打仗这一方面,他真的不擅长。
“启禀将军,有紧急军情!”
“说。”对于普通的传令兵,卫曲可没有这般温和,将军的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冷漠。
“据探子回报,云雾盆地前后左右分别出现了四股来历不明的骑兵,已经在外围与我军开战!”
“有多少人马?是哪一方的军队?”
传令兵连忙说,“据前线斥候传来的消息,这些军士均蒙着面,也没有打出旗帜,分不清来自哪一位诸侯。不过袭击我们左侧的人马魁梧,说得也不是北原语,看起来是蛮族人。其中这些人马,偷袭我军后方最多,估算已经有万余。”
“我知道了,令各营坚守阵地。”卫曲下令。
传令兵带来的情报如同重锤敲在了帐中每个人的心头上。前后左右各有来路不明的骑兵攻击,既然能冲击营帐,想来人马不会少于五千,加上后军的一万,快要到达三万。对于休整的东土大军来说,已经算紧急的军情。
“这些该死的家伙,现在竟然来袭击我们,有这三万人马投入白天的战场,我们会伤亡那么多?如今大敌当前,月州这些诸侯竟然还想要掀起北原的内乱,其心可诛!”苏墨白皱着眉头,声音如雷霆炸响。
根本不用猜测来者是谁,月州几乎每一位诸侯都参与其中,三万骑兵可不是一笔小数字,何况其中还有蛮族铁骑。
“就是,这些诸侯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在明面上进攻我们,只感暗中耍些小手段,竟然还与蛮族联合在一起!”吕正蒙怒火中烧,“噌”地站起来,“将军,我请命,率军迎战那些蛮族,一定要将他们杀到片甲不留!”
“坐下,坐下,谋事前先静气。”卫曲示意吕正蒙坐下,“你还是沉不住气,要分清主要与次要,主要的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不容置缓的,次要则可以在主要之下,是可以拖延、等待、甚至用一些手段的。”
“不过是三万人,我早已布下周密的准备,九万人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卫曲冷冷地一笑,“何况三万人又不是来自同一个方向,那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他们一定另有所图,我们只需等。”
卫曲的话里有一丝寒意,夜风灌进大帐来,让吕正蒙打了一个哆嗦。
“将军,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总共十一位超然者,全在暗中埋伏好。”沈简走了进来,一道符印打在天上,“这里是辎重营的情况。”
符印中立刻出现一道朦胧的场景,雾气稀薄,四处都是火光,喊声、马蹄声、人流声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这便是秘术“镜花水月”。这是一种高深的秘术,以一人或一个动物的眼睛为媒介,把看到的画面悉数转录在符印中,另一人只需刻画出同源的符印即可视野相通。这种秘术施展的条件极其苛刻,在北原只有寥寥数位秘术大师才能施展。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道影像吸引了。
吕正蒙看到,那里的雾气已经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每一处营寨前都有重兵把守,那些疯癫的重伤军士依次被束缚押运回来,火光把所有人的面孔映成了红色。远方的厮杀声连成一片,可不知为何他竟然心安起来,纷乱的一切,似乎正在往良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