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成眼神飘忽不定,他数次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旋即又松开,掌心处都是白痕。这是个事关深远的决定,即使是他也不能一昧信服华阴丽的判断。
吕正蒙看着华阴丽脸上的冷笑,女人依旧满脸自信,丝毫不在意距离她喉咙仅有一线之隔的匕首,她的裙裾绽开,如同一朵高贵而又冷艳的花。
“我敬你年长才叫你一声夫人,可你不要得寸进尺,那是贱人的作为,与吕氏的夫人行为可不符。”少年笑。
两人距离拉得更近了,可以说紧紧贴在一起。吕正蒙现在的个头与华阴丽相仿,两人面对面像是夫妻间的耳鬓厮磨。不过看到他手中的匕首仍以一个角度横放,则会被人认为这是一个暴徒威胁佳人。
“动手!”华阴丽用高亢的凄声催促着。
吕正蒙怪笑一声,把脸凑了过去,空闲的那只手把华阴丽耳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帮她挽了过去。这是个胆大包天的举动,已经算是僭越,就算是最胆大的登徒子也不敢这样调戏吕氏的夫人,这样被抓住是要判处斩刑的。
当然华阴丽不认为吕正蒙是这个时候起了什么色心,她感受到了浓浓的屈辱感,自她出生至今,还没有受到这样的侮辱。
“混账,你要对夫人做什么?”孙成又惊又怒。
吕正蒙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现在思维受到真魂的影响,举止有些怪异超乎寻常,准确的说是有些癫狂。当然他这个举动也不是一昧的折辱华阴丽,是有些话只能让她听到。
少年用只能一人听到的声音说,“夫人以为我在骗你?不妨告诉你,这把匕首上没有淬毒,但这是一把灵器,灵器明月。夫人听说过灵器明月吧?被它割破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就算我不要这条命,如果我在夫人脸上轻轻划一下呢?”
果不其然,华阴丽脸上神色顿时改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忌惮,尤其是吕正蒙在孙成不解的目光中把匕首偏离了华阴丽的咽喉,这看起来是有些送死的味道在里面。
他刚想动手,却没想到被华阴丽叫停了,她脸上是焦急的神色,“等等!”
吕正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猜的不错,对于华阴丽来说,她不相信自己性命会受到威胁,可对于她的容貌,要是被明月划了一下,等待她的是无法想象的后半生,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怪不得连暗鸦的人都不愿意对你动手。”华阴丽皱着眉头,她小声地回应吕正蒙。
少年眼中杀意更甚,他这才明白,原来前些日子遭受那些不明不白的暗杀是来自这里,看来华阴丽早早就准备动手要他的性命,只不过没有得手而已。
“这是威胁?”吕正蒙沉声道。
华阴丽不动声色,“随你怎么想,你只要记住,就算今天你落荒而逃,侥幸捡了一条命。可只要在这长陵城中,你就是一只小蚂蚁,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吕正蒙低声说了最后一句,旋即拉开了一个身位,大声道,“撤掉这个阵法,不然你的夫人性命难保!”
孙成恨不得马上动手杀了这个狂徒,可华阴丽则满脸不情愿地点点头,“孙大人,撤去阵法吧。”
孙成深深吸了一口气,自他为中心波纹状的律动扩算出去,肉眼难见的元气丝线纷纷射进他的体内,短短的几息时间,吕正蒙感觉身体一轻,受到限制的躯体立刻施展自如,轻盈得仿佛轻轻一跳就能翱翔九天。
“现在可以放开夫人了吧?”
吕正蒙斜斜打过来一个鄙视的目光,“你们家的下人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现在放开你,没了这个挡箭牌,我岂不是第一时间就会被穿心而死?那我还为什么要跟你们废话这么多?早就一命换一命了。”
孙成自然是担忧华阴丽的安全,知道吕正蒙不会轻易放手,只是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可没想到会遭到对面那个少年这样的嘲讽。他气得手都在发抖,自从成为武者之后,他人前人后备受尊敬,哪里有人敢对他这么说话?
“黄口小儿,你家中长辈没有教你懂得礼貌?”华阴丽心里也腹诽了一句孙成,毕竟吕正蒙说话的时候看的是她,明显是责怪她这个主人。可她仍要挖苦,不忘讽刺一句,“哦,我忘了,你没有母亲,没有人教你这些。”
吕正蒙皮笑肉不笑的冷哼一声,用明月匕身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打在华阴丽脸上,那种屈辱感又一次涌上她的心头,“夫人是不是忘了现在还没脱离险境?现在你的命还在我的手里。”
“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算你今天能活着走出府邸,你的这条狗命迟早要被我拿下!”孙成看见自家夫人被这样折辱,目呲欲裂。
“你在乱叫什么?声如犬吠。”现在的吕正蒙可不会客气,“你大放厥词之前,不如问问你家夫人,就算是她都不敢在府邸之外明着对我动手,何况是你?真的以为不过是武者,就敢在长陵城内横行无忌?笑话!”
“你!”孙成冷静了下来,他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少年了,虽然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可能在那样护宅的阵法中还能活动的,绝对不是简单之辈。
吕正蒙一面逼迫着华阴丽跟着自己的步伐,两人并行,到了方才他被逼得跪下的土地,少年稍稍躬腰,拾起天涯剑放回鞘中。孙成紧紧地跟在后面。
离偏厅的门只有一步之遥,华阴丽回头说,“孙大人,让府里的下人不要出来。”
他立刻身影一闪,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而吕正蒙也明白华阴丽这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这场生死间的交锋暂且只有三人知道,他把匕首缩在袖袍中,稍稍落后了半步,悄悄抵着华阴丽的后心,两人这个姿势要直到府邸的大门打开,到时候街上人流熙攘,走露风声对两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保持这个外人看起来有些怪异的姿势直到院中,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没等华阴丽发怒,孙成这个武者突然背对两人从天而降,“我不是下了命令,现在府中禁止走动,你没听见?”
吕府的门房怎会不知这是护卫宅邸的武者大人,看见他发怒,被吓得浑身发抖猛然跪下,“大人……大人恕罪,是有人递了名剌进来。”
孙成纵然发怒,也知道门房并不是一个傻子,下了命令仍是通报,必然是有大人物前来。他遥遥地一挥手,门剌自动落在手心,看见上面的名字,神色顿时一变,“你先下去。”
门房应声离去。他这才转头说道,“夫人,是墨白公子,他说来找拜访府上的吕正蒙有要事。”
华阴丽神色一怔,看向吕正蒙,“怪不得你有如此底气,原来是找来了墨白公子。”
孙成不敢相信地望着吕正蒙,这下他才知道少年的名字,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个行凶的暴徒竟然是墨白公子的友人。
吕正蒙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正是一个巧合,他哪里能算无遗策到这种地步。可现在这样,他就算推辞也无济于事,就顺水推舟答道,“这样的龙潭虎穴,没有一点准备,我怎么敢只身前来?”
华阴丽不屑地冷哼一声,“请墨白公子进来。”
孙成故作威胁似的望了一眼,转身充当门房的仆役去了,而吕正蒙刚想要与华阴丽拉开距离,动作却一顿,一个念头有他心中萌生——这会不会是他们主仆演出的一场好戏?为的就是让吕正蒙放开华阴丽,而孙成杀一个回马枪把自己制服。
其中最大的疑点就是,吕正蒙从来没有对苏墨白说自己今日要去吕府,这个朋友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混账家伙,你还不赶快离我远一点?”华阴丽又惊又怒,“不成你想让墨白公子进来看到你挟持我的样子?这成何体统?”
见她如此,吕正蒙心中怀疑更甚了,“夫人不必惊慌,等苏公子穿越长廊进入庭院,我安全了再将你松开也不迟。”
他不顾华阴丽的挣扎,反而贴得更紧了。
这就是吕正蒙有些过于紧张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了,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如果华阴丽真是用这个借口哄骗吕正蒙放松警惕,那是完全不成立的——毕竟吕正蒙如果没有提前告知苏墨白这件事,那这个苏墨白前来拜访的消息完全是会被他识破的;除非碰巧,他真的告知苏墨白这件事,而他现在未到,华阴丽用了一个时间差来欺骗他;可这样的话又有一个新的问题了,那就是华阴丽如何知道苏墨白会来这个消息的?总不能随口说了一个,就这样弄巧成拙吧。
所以说,他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
吕府外。
苏墨白百无聊赖的等待了一段时间,宏伟的红漆大门重新打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弓着身子出来,“让苏公子就等了,请。”
他迎着苏墨白踏进大门,毕恭毕敬,看起来就跟一个普通的门房无异。可苏墨白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他能察觉到眼前这个人体内如同海浪翻滚一般的元气,是武者无异,哪个世家会把一位武者充当门房?
可更让他惊奇的是似乎这个人刚刚战斗过,血气不稳,可这光天化日之下什么宵小能让一位武者大动干戈?
“这一天真是怪事一件接着一件。”他在心里嘀咕着。
在孙成的带领下,苏墨白穿越长廊,来到院中。他视力极佳,一眼就看到他的朋友与吕夫人站在院中,两人的姿势……有些怪异。他们离得很近,已经超过了恰当的距离,而等他们一行人出现后两人瞬间拉开身位。
他听到了两人的交谈,是个男声:“夫人就不要送了,晚辈过意不去。”
那个女声接道:“吕公子客气了,公子年少有为,不仅拿到门学头筹,更是得到国主嘉奖,等到学业结束后就要统领一支金吾卫护佑长陵城的安全,这也是吕氏的荣光。我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在老爷不在的时候,能做到的只有送送吕公子,公子就不必客气了。”
两人彬彬有礼,一举一动如琢如饮,就像是长辈对于取得优异成绩的后辈不留余地的赞赏,好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当然以吕正蒙拿到的成绩来说,这是应该的,不过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吕夫人,吕兄。”苏墨白行礼。
“苏公子。”
“苏兄。”
两人回礼。
“吕夫人,墨白贸然前来叨扰,还望见谅。”苏墨白笑着说,“不知夫人与我这位朋友商议完要事没有?”
华阴丽轻轻一笑,“墨白公子言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配得上与吕公子‘商谈要事’四字?只是现在我家老爷外出,这样一位优秀的分族子弟取得这样的成绩,宗族要是不做出表彰,有失礼节。”
吕正蒙没有插话的机会,只得在一旁点头称是。
“那墨白就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苏墨白看得出有些急切,也不愿意与这位远近闻名的吕氏主母客套。
“在下也告辞了。”吕正蒙行礼之后也走到了苏墨白身边。
看到吕正蒙走路的姿势,苏墨白心中升起一股浓浓的违和感,这种怪异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可偏偏一时间他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如果真要说的话,就是现在的吕正蒙与他平日的气质不太一样,这是个玄妙的东西,一时间他也不能笃定到底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然而不等他分析下去,就被华阴丽打断,这位夫人满脸笑意,“既然苏公子与吕公子有要事在身,那就不留两位在寒舍用膳了。两位公子都是稀客,改日等我家大人回来,必定要请两位在此把酒言欢,让寒舍蓬荜生辉。”
“夫人客气了。”苏墨白转身离去。
华阴丽一直送到两人到大门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她那张笑脸才彻底冷下来,面对同样满腹疑惑的孙成,嘱咐道,“孙大人,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到族中去。”
“是,夫人。”
这个时候吕府又走进来一道倩丽的身影,正是外出踏青的吕婉,“母亲,我刚刚看到苏公子了,他来府上了?”
华阴丽慈爱地摸摸女人的头,笑着点点头,并不解释。
“玩得开心吗?”
“嗯嗯,”少女连连点头,“母亲你不知道……”
母女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宅中,各有心事。吕婉并不知道,家中到来的那一位客人,是苏墨白旁边有些蔫巴巴、其貌不扬的小子,那正是她名义上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