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剑鞘微微地动了。
这让苏墨白那张泛着死灰色的面孔瞬间红润起来,方才吕正蒙的气息一点点归于霜气之中,着实让他吓坏了。
有异动的是沧海剑鞘,朴实无华的它发出了剧烈的颤动,不知道是在警醒还是提示他的主人。苏墨白这才想到,如果他可以用沧海特有的元气借用天涯,那么借用明月也是同一个道理,这三柄灵器曾经并肩战斗过,追溯到更远的锻造时刻,也有不小的渊源。
当然如果天寂允许的话,甚至他可以拉开飞蓬射出那必中的一箭。
苏墨白用蕴含淡蓝色元气的手掌轻轻抚上冰块,那包含着他的执念,想要保护、拯救吕正蒙的愿望。明月有灵,吕正蒙手腕中的徽记金光一闪而过,短匕落在了苏墨白手中。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苏墨白使用明月的方式极其粗暴,那更像是石匠用斧凿一块未经雕琢的岩石,狠狠地剜了过去。果不其然,就算是七彩霞衣是针对天宁氏血脉而降下的惩罚,也抵不过明月特有的可以无视、破坏一切月华的能力。
冰块碎裂的声音传来,在里面的吕正蒙见到有了转机,当即配合他发力,一拳燎天,他成功的脱困而出。
吕正蒙浑身上下都是冻伤的痕迹,刚刚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握不住拳头,慢慢才缓和下来,接过明月匕首,对自己的朋友说了一声谢谢。
这个时候吕正蒙还客套的道谢让苏墨白心生不满,不过更多的则是钦羡,明月果然不愧是世间顶级的灵器之一,凭借这个能力足以让灵族人闻风丧胆。这不是贪念,而是对美好的一种追求与向往。
缠绕在吕正蒙身上的锁链再一次断裂,他心念一动,仍插在丘陵下方的天涯感受主人的征召,自动溯回。武器重新被他握在手里。
虽然解救出了吕正蒙,不过其中耽误的时间让宁静与灵昃全部来到丘陵之下看,用仇视的目光盯着两人。显然易见的,两人在无声中达成默契,面对能够无视他们绝大多数攻击的吕正蒙,才是最大的敌人。
宁静与灵昃这个天宁氏的一老一少在此刻对视一眼,相顾无言,不过他们已经决定暂时联手。
两人此刻都激活了体内的天宁氏血脉,即使是不擅长锻炼肉体的他们,也超乎平常的矫健,仅仅是轻轻一跃就来到丘陵顶端,翩然落地时衣袍猎猎。
不算宽阔的丘陵在此刻站着四个人,显得有些拥挤。进入这片洪荒世界后处处都是威压,可这里是少数的净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叶草的缘故,他们动作的矫健已经恢复到外界的程度。
“我对付左边那个,你对付右边那个。”吕正蒙轻声说。
两个人背靠背,吕正蒙左边的是白发苍苍的灵昃,他手中扇面的山水泼墨亮着漆黑的光;右边的则是宁静,青春靓丽,神纹涌现在面孔之上,手里短杖已经变成银白色。
“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武器,不去动那株月神虞,我可以让你们离开。”这个时候灵昃没有急着动手,他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老辣,笑着说,“不过是两株五叶草而已,在世人眼中珍贵,在我这里不值一提。”
苏墨白想也不想,他对这些导致国破家亡的贼子有着难以形容的怨气与仇恨,“你在做梦!”
“就是,你当我们是傻子?”吕正蒙紧接着补充道,“我们放下武器你就需要和宁静分出生死,难道你会放弃先杀掉我们的机会?别让我笑掉大牙了。”
灵昃的如意算盘被两人当面揭穿,他到也不恼,“没想到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还真的不是等闲之辈,算了,让你们活着以后必然是我们的大敌。你们死后,一切都是我的!”
吕正蒙被这个笑容激怒了,灵昃也是他的仇人,在寒州失事以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高世伟和这些暗中捣鬼的人。可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是,别说杀人,他连高世伟的面都见不到。今夜发生了太多,不知道是不是体内真魂的影响,他感觉自己可以目空一切!
“你活得这么老,还不如一条狗!”吕正蒙挥剑冲了上去,放在平常,是绝对不会说出如此恶毒话语来的。
他们脚下就是那株月神虞,是绝对不能让灵昃与宁静突破这道防线的。
“小孩子,真的是小孩子,我在你眼中看到了仇恨的光,像,太像年轻时候的我了!”灵昃仰天狂笑。
“我的兄弟们啊,我们为了同一个理念汇聚于此,我们体内流淌着不同的血,可我知道,我们最后抵达的是同一个终点。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吧!”他伸开手臂,丝毫没有理会吕正蒙的进攻,而是拥抱着虚无。
灵昃仰天的躯体十分矮小,可偏偏他的威严令人难以抗拒,狂风以他为中心席卷开,紫月设下一道隆隆的光线与丘陵下。门开了,那是坍塌的通道,闪着空间独特的光芒,稀薄的雾气中,可以看到漆黑如墨的森林。
老黑林!
吕正蒙因为灵昃的怒吼而惊骇,他之所以有底气,就是因为灵昃是灵族人,被他手中的明月短匕死死克制。可是现在不同,他借助满月和天空的异象强行打开联通终焉内外的大门,让他重新成为无方幻境的阵眼。本来无方幻境失去他这个中枢已经摇摇欲坠,那几个闭着眼盘膝而坐的无相众人表情极度痛苦,似乎负担不了这样的阵法。可他们还是坚持到灵昃开了“门”,一切又稳定了下来。
澎湃的力量在吕正蒙面前随着狂风炸开,他召唤出了明月,可是并没有用处,风压依旧细细地切割他身上每一寸肌肤。那是元气,灵昃打开门之后,他可以借用无相那几个人的力量了。
“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吕正蒙眉心上方被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几点鲜血顺着眼角流进眼眶,他的世界又是一片血色了。
他忽地弹起,方才他被风压击倒,左肘撑地爆射出去,那是愤怒的力量,不然凭借他那远不能登堂入室的武艺,还做不到这样。天涯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圆,就算是气刃撞上也被一分为二,没有人,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次斩击!
一上一下,一左一右。
十字斩!
老师教给他的武艺被他淋漓尽致的展现,那本来是用在族比之中压箱底的绝技,可是一切都被打断,现在他要用这一招,让老师知道他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空气中只留下呼啸的风声。
“明明不是武者,也能使用出这样的武艺来吗?”灵昃低低叹了一声。
不分先后的两次斩击同时落空,吕正蒙明明顶着风压出了两剑锁死了灵昃的躯体,可还是被这个灵族老人用不知道的方法挣脱。
他把天涯插在地上,用剑刃拦住那些在空气中流动的风,尽可能让自己少被割出一道口子来。灵昃的躯体缓缓出现在他的左前方,那个灵昃方才待过的空间扭曲了,他的躯体如泡沫般消散。
吕正蒙看见灵昃手中的折扇闪着光,大概知道他是怎么做的了,他曾经困在那个扇面之中,里面有一个小空间,想必他正是借用那柄武器的力量或躲藏或闪避了过去。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无限制的,否则早就于世间无敌,天下大可去得。吕正蒙猜测灵昃不能连续如此,他要抓住这个机会!
吕正蒙又一次挥剑冲了出去,可他甚至连十字斩施展的机会都没有,他挥剑的时候感觉空间凝涩,空气如浆糊一样粘稠起来,他连一剑都无法落下。
他要撤离,这片空间有古怪,灵昃占据地利。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身体各处传来灼痛感,那不是切割的疼痛,倒像是被泼了一大桶油,有人举着火把点燃的灼痛感。他低头看去,衣角、鞋袜已经燃起零星的银色火焰,他抬头,看见灵昃眸中的金色替换成了银色,如浩渺夜空中的星辰一样深邃,那里起落张合,有世界崩塌聚合的力量!
秘术·星火!
吕正蒙知道这个秘术,他在寒州战场时看到那个无相的太族人一举一动宛如神明,只是看人一眼那人就会被星辉燃尽,连灰尘都不曾落下。这是绝对恐怖的秘术,他目光汇聚之处,万物都会被点燃。
“该死!该死!”
剧痛的感觉让他无法保持平衡,他持剑半跪在地面上,都是钻心的疼痛。星火如衣覆盖在他浑身上下,他已经闻到烧焦的气味,想必是他的鹿皮铠甲化作铁水开始融化。灵昃一步一步走来,踩着他的手将其按在地上,他失去天涯的支撑,直接扑倒在地上。
那是骨骼传来的剧痛,灵昃看着方才还口出狂言的小子,面带残忍的微笑,用力地碾了一碾,似乎有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在他鞋面下。他刚想举起折扇了解吕正蒙的生命,视线却与宁静对在一起。
同样地,在另一战场,同样是以灵族人获胜告终,宁静脚下同样躺着一个浑身白衣的少年,只不过大片的鲜血痕迹让他看起来萎靡不已,精气神不在。宁静也高举皎月之白,短杖底端距离苏墨白后心不过三寸,但是她也没有落下。
这个时候所谓的联盟就告破了,他们重新成为敌人。
高手过招,分毫必争,吕正蒙和苏墨白都躺在地上,一个半死不活,一个浑身上下燃起星火,死亡只是时间问题。所以灵昃与宁静没有补刀的打算,各自如离弦之箭冲向两人的终点。
短杖与折扇交在一起,各自发出耀眼的光芒,宁静从上面感受到了巨大的力量,她不是善于近身肉搏的人,可在灵昃面前吟唱咒文没有任何意义,凭借灵昃多年前就看完族中所有藏书来看,她只要一开口灵昃就会做好应对,那时她已经落入下风。
两人试探了对方的力量,各自后退一步,灵昃伸开双臂,他月白色短衣下立刻振翅飞出两道虫潮,那些虫子有着长长的触角,复眼中满是红光。
宁静举起短杖,一道壁障在她身前立起,虫潮撞在上面纷纷掉落而下,死得不能再死。灵昃眼中又一次星辉氤氲,他目光汇聚在宁静娇躯之上,银白色的火焰亮起,可旋即被七彩光芒熄灭。
“你以为,那些雕虫小技,可以对我起作用?”宁静眼中金光大作。
两个明明自诩为优雅的人,他们也同样降生在优雅的种族,高贵的姓氏中,偏偏生死决战是两个人各自加持力量在拳脚之上,你来我往的互殴,是市井无赖不无两样,甚至还没有他们来的简洁粗暴。
他们打得火热,倒是没空理会躺在地上的吕正蒙与苏墨白,两人隔着许远相顾,看见对方凄惨的模样,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吕正蒙对他比着口型,“现在咱俩都要死了,我总不能让咱俩都死在这个鬼地方吧?”他怀着死志,即使激活真魂救下两人后,吕正蒙这个人就要消失了。
苏墨白摇头,可是他也无法阻止吕正蒙了。
“降……”他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道突然降下的光辉打断了。
那是柔和的星光,是纯正的星辉之力,吕正蒙感觉自己身体上的痛苦正在缓缓消失,火焰已经熄灭。他向坡下望去,那处灵昃打开通往终焉内外的门中,缓步走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个少年风度翩翩,正往食指套上一枚漆黑闪着光的戒指;另一个乱蓬蓬的头发,手中握着翠绿的长笛。
“温兄?还有你?”吕正蒙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来者正是哑女与温城,温城喜欢的长剑配在身后,正是他发出了那个秘术,本来在后方的哑女就没有被旋涡卷入到这片洪荒世界来,他也不成想温城会脱离无方幻境,与她一起来此。
两人一上一下,隔着不远,就连灵昃与宁静难舍难分的打斗都终止了,最震惊的还是灵昃,他不知道这次寻山的少年都是什么样的怪胎,怎么一个接一个都脱离了无方幻境?而且看来,这个少年身上并没有佩戴灵器。
“我其实一直想当个武者来着,可惜打不通河车之路,我只好戴上这枚戒指,让我暂时变得有用起来。”温城在这个关头,还能不紧不慢地说出一句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