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几经思索,还是决定直说,没有更委婉的办法。
等魏殷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面前,伸手欲抱她,苏洛推开了他。
苏洛说:“魏殷,我得和你谈谈。”
魏殷迷惑地看着她。
“魏殷,洛城已毁,往事不再,有些事,我得告诉你真相。”苏洛接着说。
“什么真相?”魏殷更是迷惑。
“魏殷,其实,我不是什么雪苏,我就是苏洛,真正的雪苏被封印在我的身体内部,不知何时才能苏醒,也许再不会苏醒了。二长老骗你,是为了让我来洛西做卧底,偷取至寒冰晶,趁你虚弱,杀了你。”
苏洛让自己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她怕自己稍一犹豫,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
魏殷听完,很是震惊,愣在原地。
旁边的苏狸和小青亦很震惊。
“这么说,你煞费苦心地来到洛西,嫁给我,就是为了杀掉我?”魏殷缓过了神,问。
苏洛想说不的,想了想,没有说不的理由。难道说是因为爱,他会信吗?
终于,苏洛还是点了点头。
魏殷的神色渐渐变了,变得疏离,变得冷漠,浓重的怒气和戾气涌上了他的面庞。
一时狂风大作,魏殷手中的剑抵在了她的胸前。
她没有躲,她也不想躲。
洛城已毁,洛城人已俱灭,如今,死在心爱的人手里,想来也不算件坏事。
苏洛闭上了眼睛,等待临终审判的来临。
风愈大,身体的疼痛感却始终没有到来。
她睁开了眼睛,见到倒在血泊中的苏狸。
她去扶他,满脸愧疚,说:“苏狸,何必呢?”
苏狸笑,说:“他要的是雪苏,可我要的是你,苏洛。我要你好好活着。”
说完,他变回了他的原型,一只狸猫,趴在地上,身体因疼痛而瑟瑟发抖。
苏洛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替他包扎好,把他抱在怀里。
无声的泪水滴落在狸猫毛茸茸的身体上,这不是她要的结局。
风住了,万籁俱寂,魏殷拿着那把沾满血迹的剑,朝着丛林中跑去,发出哈哈的笑声,甚是凄厉。
苏洛抱着狸猫,听着远方的笑声,很久很久,没有动。小青落在她的肩头,陪着她。
很久很久,远方的笑声停止了,苏洛抬头问小青:
“小青,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世人皆会犯错,你也身不由己。”小青答。
“如果我不告诉魏殷真相,苏狸就不会变成这样。你恨我吗?”苏洛问。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告诉他真相吗?”小青没有答,亦问道。
苏洛沉默了。她想了想,觉得还会。
“终究,你爱的人是魏殷。”小青见此,说。
苏洛把狸猫放在地上,说:“我去看看魏殷,你守好苏狸。”
苏洛起身,朝着丛林中走去。
沿着血迹,她很轻易地找到了魏殷。
他靠着一棵树,坐着,已沉沉睡去。脸上的怒气和戾气已尽消,此刻储满了苍白和颓废,他太累了。
苏洛抚着他苍白的脸庞,说:“魏殷,我会让雪苏回来的,我会想办法让你的雪苏回来的。”
苏洛喃喃念着魏殷的名字,就让她多念叨一会儿吧,也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念叨他的名字。
她起身离开,来到界碑处,告诉小青她要去一趟洛东。
小青点头。她不能阻止苏洛的爱意,就像她也不能阻止自己的爱意一样。
她只是抱着狸猫,轻抚着他,守护着他的安眠。
苏洛走进洛东的冰天雪地,洛东依旧,万物皆冻,没有一丝生机。
她走进二长老的房子,二长老仍保持着向门外奔跑的姿势。
门外就是安全的吗?当然不,灾难一旦来临,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但是人们还是习惯躲避,毫无意义的躲避。
苏洛想着,开始在屋里寻找,寻找有关解决方案的蛛丝马迹。
二长老大概不会想到,他完美的卧底计划就随着这一场灾难彻底泯灭了。而且,他亲手浇铸出的精灵,苏洛,还在他的屋子里找寻使雪苏复苏的办法。
终于,在书架的夹层里,她找到了一个棕色的匣子,又从二长老的脖间,取下了匣子的钥匙。
冰冻的钥匙在她的手里渐渐融化,打开匣子,里面仅有一张发黄的牛皮纸。
纸上写:精灵天生,生死由天,不可干涉。毁其躯体,重新铸造,可以新生。三九寒冰,浇铸其上,可以封印。如此,可不涉生死,不惊上天。
苏洛翻到背面,另有一行小字:重塑躯体,则旧的灵魂消散,不可恢复。封印躯体,削其所覆坚冰,可复苏旧的灵魂,新的灵魂随之湮灭。
苏洛盯着最后一行字,发呆。
这便是让雪苏苏醒的办法,也是让自己毁灭的办法。
终究,自己只是雪苏躯体上的一层坚冰,是封印雪苏的一层封印。
那么,自己的微胖,自己的笨拙,都是应当的了。一层坚冰而已,哪里需要那么聪颖。
二长老啊,你创造我,利用我,到最后,却自己被冰冻在这个屋子里。
二长老啊,你为何不把这张纸毁掉呢?存着,就是为了今天,我自己亲手找到吗?
苏洛对着奔跑的二长老说。
二长老只是保持着那个动作,保持着那个表情,没有回答。
二长老怪魏殷残忍,随意入侵,造成瘟疫,毁其妻女。可二长老呢,他借着这股仇恨,封印无辜的雪苏,造就无知的苏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呢?
苏洛不停地追问,可没有回答,她也等不到回答。
慌乱中,她看到桌上的那盒火柴。她跑过去,划着了,另一手把牛皮纸递过去。她执火柴的那只手有点抖,点了好几次,才点着那张纸。
火光中,她看到魏殷靠在树上,露出苍白而安静的睡颜,她看到雪苏站在洛河边沿,三九寒冰所溶之水浇铸在身上时,脸上的凛然。
她有些怕了,用手去扑那火,扑灭了,才觉出手上的灼痛。
她怕她夜夜噩梦,不得安眠,她怕她无法面对魏殷的漠然,和身体里雪苏的敌视。
她不怕死,只是没想到她的死,要以如此决然而惨烈的方式。
她拿着那张被烧的残破不堪的纸,顶着洛东的大雪,朝着洛西走去。
自承天令出,洛东已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雪了。
她麻木地走着,不觉得冷。
她终于可以无愧地面对魏殷了。等她渐渐地看清界碑时,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