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狭长的走道,既黑,又深。苏玉镜站在当中,一眼望不到头。
四周是漆了黑漆的高墙高高的留出一线隙,让阳光长长的拉在地上,拉出一线希望。
她就像身处地狱,看得见光明,却无能为力。
地上缭绕着云雾,轻轻一动便会沾湿鞋袜,一两缕调皮的,沿着苏玉镜瘦削的肩膀飘到了头上。
身边没人,前面也没人,苏玉镜茫然地四处看了看,在确认了自己的同伴一个也不在的时候,她就有些慌了。
“拂芷!檀风!你们在哪儿啊!”声声急呼着,苏玉镜竟似在躲什么,拼命向前奔跑。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约莫已经跑了有个几里了,却是连他们人影儿也不见,苏玉镜停下来,弓着腰撑着膝盖,一口一口地喘着粗气。
待她缓过神来,抬起头,撩开遮在眼前的长发,发现自己的面前竟多了一面镜子。
是全身镜,又高又长,苏玉镜走上前去。
那镜好像是许久没有用过了,上面凝着水汽,抬手轻触,冰凉之感自指尖直入心底。
怎生这般寒冷?
竟是从手间一直冷到心里。
扯过袖子抹开水雾,先只得见镜中人的一袭藏青色旗袍,通身无花,只是用了极为奇怪的湖蓝色滚边——这种湖蓝色一般都是拿来做衣裳的,极少会拿来滚边。
再抹一会儿,便是看见了镜中人的红色袜子和漆黑漆黑的小皮鞋,以及……
以及那双惊心动魄的腿。
诚然,苏玉镜自小是长在民间,见过的腐尸饿殍不计其数,就连凌迟处死曝尸荒野的都有,可她,竟没有见过这样恐怖的一双腿。
如果距离稍微远一点,可能会以为那镜中之人穿的一双红色的西洋丝袜,通体猩红。右腿上凝着大大小小的,还洇着血的痂,竟是把一条腿都盖满了。
而左腿……
伤口附近的烂肉流出金黄色的脓水,不停地往下滴,依旧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是掉了肉那种,最为骇人的是那中间的一道长长的深可见骨的伤,旁边绕着红黑色的凝固的血块,往中间却是那种嫩粉色,像是屠夫案板上刚刚切下来的猪肉,还往外洇着血。再里面,是被鲜血浸红的腿骨,露出了特别大的一块。
苏玉镜被骇得不行,踉跄往后一退,竟是跌坐在了地上。
仰视着那镜子,却发现那水雾自己散去了,她按了按狂跳的心脏,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看到了镜中人的脸。
她转身就往回跑。
那该是怎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啊,被鞭子抽得满是伤痕,横七竖八的覆在那精致的五官上,右侧脸颊还有着烙铁的痕迹,正往外渗着血珠儿。
虽是眼角染了细纹,鬓上添了风霜。
但是。
但是她依旧能看出来。
这是她自己的脸!
镜中的她,在笑。笑得很是好看。
在看着她。
苏玉镜被吓得肝颤,直到回过头再也不能看到那面镜子了,方才停下来,喘口气儿。
湖蓝色的滚边?藏青色的旗袍?
苏玉镜的瞳孔猛的收紧。
分明是镜中之人的血,将那旗袍浸成的藏青色!
“啊!”她尖叫出了声儿。
……
“玉镜,玉镜,怎么了!”
苏玉镜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已不是那诡异的走道,而是纪芜那焦急的脸了。
“你怎么热成这样。”拈了手绢拭了拭她的额头,纪芜发现上面竟有大片水渍。
“做了个梦。”苏玉镜扯了扯嘴角。
床上的林拂芷已经坐起,脸色也恢复了很多,正靠在枕上,咽着秦扬一口一口喂来的粥,见其表情并无什么不对,苏玉镜便也放下心来。
“我们马上得下船了。”
纪檀风一面从衣柜里拎出两个巨大的行李箱,一面将一些报纸摊进箱子里——用来垫衣裳。
“我把你衣服都收好了,你只把拂芷给扶好就行了。康晋应该会在下面等着我们。”他对着秦扬讲道。
“好。”秦扬头也没抬。
见苏玉镜此番仍旧未能缓得过来,纪芜摇了摇头,自案上为她斟了一杯滚水,轻轻递到她手中,又挪了挪衣裳坐到沙发沿上,见其头发因久睡儿散乱,便抬手为她将搭在眼前碎发捋到耳后。
“你看你,喝点水吧。”
“阿芜。”苏玉镜接了水在手里,也不喝,就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见过死人吗。”
“死人?你怎么突然问起这种话”
“我梦到一个好可怕的人。”苏玉镜望向空处,喃喃道:“那人全身没有一块好肉。”说着说着她打了一个寒颤。
“你说,她痛不痛啊。”苏玉镜隐去了她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这个事实……她根本就不敢想那是自己。
“如果是为了自己的理想,那该是不痛的。”
好生凝重。
可她的表情似乎变也未变。
苏玉镜抖了两抖。
看着她一副受了惊的小鹿模样,纪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慰地拍了拍她:“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个梦嘛!”她蹲下身子,为苏玉镜摆好鞋子快起来:“快起来,咱可得走了。”
好像刚才说那句话的不是她。
苏玉镜木木地下床,穿好鞋子,失魂落魄地跟着纪芜飘出门外,她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那个画面——鲜血,白骨,粉嫩的肉。
纪檀风拎着箱子在门口等她们,等得有点久了。
他现在就像一只焦急的鹿,不住地踱来踱去。
“可算是来了!”焦躁的眼神在看见苏玉镜后慢慢地平和了下来,放缓了语气:“快走了,不然一会儿船又开了。”
说着,顺手接过了苏玉镜的小提包,走在两位女士的身后。
当苏玉镜踩上陆地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慢慢地铺满了她的整个内心。
日本的湿草地是软软的,带着刚下过雨的清甜气息,樱花瓣儿也调皮,飞起来直往人的头发上衣领里蹿盈得人满身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