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头目有他的算计,叶桢也自然有她的打算。
她从二狗那里知晓,自己往前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在看出那军士在神色之间对她生了忌惮之后,她便毫不客气地利用了,狐假虎威地利用了军士的疑心,将自己送入天牢。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谢定安了,所以她用了这个最极端地法子入城纵马,这本就是一件涉律之事,何况是在皇城之外纵马,下场必然是锒铛入狱。其实她也有其他的做法,可以让谢永暮寻到她。但是那些方法都太过缓慢,要等到他们寻到自己,必定是在多日之后了。
她不想等,也不能等。
她身上风寒未除之时就中了烟罗媚行。她不知晓自己到底是怎样醒来的,那罗云媚分明说中了此毒,必定会在子时才会转醒,进而忍受极欢之痛。可是她并没有在子时才悠悠转醒,而是在申时之余便醒来了。她不知晓到了子时自己会不会毒发,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连夜航行离开江宁城。以躲避埋在自己周围的钉子。
任谁都知晓大名鼎鼎的诗会魁首秦酒公子以千金紫毫换取一本无名书册,这样的事……叶桢知晓,定会被那谢永暮知晓,即便他很久没有出现在江宁城。如他一般心思深沉的人物,怎会不知晓那本书册另有他用。从濮园得到的无名书册委实太过重要,即使以她的城府也免不了一番心惊肉跳。但是在心惊肉跳之余,还是生了另一个心思。
她要到寻到谢永暮,以手中的书册来与之做交易,书册可以破解绢书的秘密。所以她在那十几天的航程中将书册的秘密记得分毫不差,便将之抛入江海,以杜绝谢永暮能够从自己的手上抢夺书册。这样,她才拥有与之做交易的资格。
她要……从他的手上,将谢定安给换出来。
她还记得谢定安说要离去的那日。
悠悠的夜风裹挟着秋夜的寒冷袭来,那温润如玉的声音自男子口中传出。
“我谢定安这半生一直是作茧自缚,从未敞开心扉去结交一个人,现在,也只有你,能伴我左右罢了,若秦酒兄是女子,我谢定安,愿搜尽这天下的财富……倾国以聘!”
那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眉眼一弯,黑色的眸子似是盛满了漫天的星辰,在她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那个时候,即使她已经在心底怀疑谢定安是谢永暮谴来试探她心神的人,她也免不了沉沦。
沉沦在那盛满了星辰的眸子里。
沉沦在那温润如水的承诺里。
叶桢不是一个好人,从她为了不留祸患便狠下心杀岁午匀之年的孩子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个好人了。但是她也有自己心中的坚守。
如今身世不明,过去难言。
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那个许下承诺的男子。所以她来了,仅仅带着二狗便入了燕京。丝毫没有想着借助凤栖楼的力量,以及江家的力量。因为她知晓,在自己与谢永暮这场交锋中,走错一步,都会输得满脑涂地。
入京纵马行凶,必定入牢狱。若是不出预料,那谢永暮必定会来相救。自己得手上一直握着那张至关重要的绢书。叶桢相信,以谢永暮的能力,一定会知晓自己在天牢之中。
城东。
这是一座有些破败的宅子,从一张脱了漆色的牌匾之中,不难看出来百年前这里也是一处显赫的人家,但如今却是燕子筑巢,蜘蛛结网的好去处。这里一向是没有多少人驻足的。除了没地方住的乞丐,便很少有人会在这里住下。但是自从这里传出闹鬼的消息之后,更是连乞丐都不来了。路经此地的人都会绕着离开,不敢多看一眼。
从此,便更是显得阴气森森,哪怕是在三伏的夏日,也未曾驱散此地的幽冷。
此时,若是有人敢推开那扇看起来有些破败的大门,便能知晓,其实里面的景色不错。
进门便能看见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小道两边夹着开得娇艳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小小的花朵就这样开了一路,灿烂了一路。不过青石板和花草都有些凌乱,看起来就如同才刚刚铺就的一般。青石板的小路七拐八拐地,绕过一方小小的池塘,曲曲折折地通向有些斑驳的主宅。池塘边一株明显也是刚刚移植而来的柳树正无精打采地将枝条垂入池塘之中,无暇顾及来自秋风地挑拨。
若是有去过一浊园的人见了这样的景色,定然会疑心。
这样的格局……不正是一浊园么?
柳树下,一个青衣如玉的男子正低着头挑着一把竹竿,斜斜地靠在藤椅上垂钓,丝毫没有在意现在冬日将行,鲤鱼都将沉寂的不再咬饵。
在他身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垂着头,恭敬地站在他的背后,等着他的吩咐。女的却是与他一同斜座在藤椅之上,只不过她没有男子那般的闲情逸致,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池塘上面的鱼线,似是在嘲笑着男子的无用功。
没过多久,红衣女子站了起来,只见她用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地摘下垂在身边柳枝上面的绿叶,一边把玩着柳叶,一边媚笑着朝着依旧稳坐钓鱼台的男子说道:“她在等你,她在天牢。”
“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人会救她的不是么?”男子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来,但是依旧温润动人,如同一个饱读诗书的学子。
“谢永暮,你猜猜……她来燕京,是干什么?”女子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隐秘的诱惑,“你就不想知道么?”
谢永暮摇摇头,依旧没有看身旁的女子一眼,继续耐心地等着鲤鱼上钩。
女子见他不闻不动,脸上挂起戏谑的笑容,“那日,我可是看到……二狗将东西从一浊园带走了。”
谢永暮的眉头一皱,终于是看了一眼笑着的女子,将手上抓着的竹竿微微向下压了压,“破译不出来,留着也是祸害,该去哪去哪吧。”
“可是……叶桢好像找到了一本古书……一本……她甘愿用紫毫笔相换的古书。”女子继续笑着,诱人至极的红唇看起来如同鲜血一般,“不知道……那东西上面,会不会有什么用。”
谢永暮手一抽,目光旋即变得有些悠远……眼前的景色似乎都已经离他远去。
片刻之后,他才幽幽说道:“你想要什么?”
“将道天歌从天门之中送出来。”女子的声音有些冷厉,之前的种种媚态瞬间消逝不见,“只要你将他从天门之中带出来,我便告诉你全部的事。不管是天门……还是叶桢。”
“邵轻眉,你这是在威胁我。”谢永暮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竿,偏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梦生,“道天歌自小在天门长大,即使我设计将他从天门之中引诱出来了,那又怎么样,他对天门忠心耿耿,依旧会回到天门之中。”
梦生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便不可能再回到天门之中。”
“你想清楚了。”
“嗯。”梦生看了一眼院墙之外的景色,目光中尽是缅怀之色,“实在太久太久了……我不愿……他再呆在那样的地方。”
“呵……”谢永暮轻佻地一笑,似是在嘲笑眼前人得儿女情长,“好……我应了,你可是得先告诉我,她到底来燕京城干什么。”
梦生没有回答谢永暮的问话,而是将手中的柳叶夹于食指与中指之间,化叶为刃,朝着池塘上面鱼线的位置激射而去。
一声清响之后。
线断。
谢永暮的耳后微微一动,知晓了自己刚刚上钩的鱼儿又被梦生给放了。不过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多在意的神色,而是在言语之中带上了冷冽,再次一字一句地问道:“到底、来燕京城……干什么!”
“你去救她……不就知晓了么……她对谢定安……可是‘情根深种’阿。”梦生笑道:“你,不会是不敢去见她吧。或者我将这个消息交给江月白,相信他会很愿意前去天牢与她相见的。”
谢永暮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幕。
那是他还在江宁城的时候,小小的乌篷船从文德桥驶离。
江面上琴声悠扬,抚琴人白衣胜雪,听琴人紫衣如魅。举手投足间,尽是一番风华绝代。推杯换盏,尽现潇洒。
没由来的,他心底猛然一惊。
尽管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已经与叶桢定下终生,但是江月白离去之前,两人在江上兴琴的那一幕,始终是让他无法忘怀。虽然他知晓江月白的心并不在叶桢的身上,但是他内心依旧有些胆寒。以他这样的性子,始终跳不脱妒嫉这一关。
“好,我去。”
于是,一句不经过大脑过滤的话便脱口而出。
梦生奸诈地笑了笑,在心中想着,自己的话,终究是起效了。不过……这杀伐果断的谢永暮,为何会变成这样的样子,她的内心……还是有些不解。
谢永暮此时决定了前去,便又沉稳了下来,负手望天,只见大地苍茫,远处暮色悲凉,一群被秋风惊起的飞鸟掠阵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