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两刻,江宁城各处茶肆酒家中传来热闹的声响,没人注意到江宁城外一处荒僻的河滩边,秋风正呜咽着拂过,河边水面上的船屋里正传出推杯换盏的声响。
叶桢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意识里还是一片混沌,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正被扔在一个充满灰烬的墙角。周围没有什么人,能听到有喝酒地声音从外面传来。胸前传来的触感告诉自己,那本书还在,叶桢下意识地想摸摸胸口,但是手脚依旧无力,无法动弹分毫,不过还是隐隐地松了口气,只要没被绑着,总是有机会的。
罗云媚最终是没有将自己送往花汀公馆。
毕竟叶桢现在的身份是诗会的魁首,也就是江宁城众学子之首,若是将叶桢送往花汀公馆当上那一个月的男人,看似是一招极妙的棋,但是却也不能这么做。一来嘛,宁宇恒是知晓罗云媚背后有花汀公馆的,若是送到花汀公馆,必定会被宁宇恒救出。二来,则是叶桢的身份问题,自从叶桢在濮园诗会上力挫众位才子之后,她的才名已经是传扬了出去,若是放在花汀公馆大大方方地接客的话,江宁城的众位才子肯定是会发现的。说不准那日里参加诗会众学子中,会有那么一两个好男风的士子。
传入脑海的外面的声音时强时弱,在叶桢未曾完全清醒过来时,尚且分辨不出来那些声响的含义。
“少喝酒……别误事。”
“不就是一个书生嘛……况且还中了烟罗媚行,没到子时,他是醒不来的。”
“说的也对……”
外面的谈话声又弱了下去,能听到有人碰着酒杯说“来来来……”还能听见女人和小孩的声音。
“爹爹,那人是谁?”
“我也不知……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样的差事……安全么?“一个女人担忧的声音传来。
“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哪有什么完全安全的事……”
“这是谁送来的?”
“江家夫人……”
“哦……”
“大哥,你说那江二夫人到底要什么?”
“说是要什么契约……茗月楼的。”
“茗月楼对她来说不就一茶楼吗?怎么会……”
“食饱了撑的呗……这富家夫人都喜欢干这事。”
“哦……”
身体各处都还隐隐作痛,想来药效还残留在身上,脑海也渐渐清醒了过来,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丝难言的情绪。叶桢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痛觉了,即使是失忆前跌落山崖之后,也未曾感觉到这样的疼痛。
努力回想着此前发生的事,自己中了罗氏下的毒,宁远也是,只不过现在没有见到宁远,大概他还被留在濮园,或者与自己不在一块,被关押到了别处。怀里还能感觉到瓶子的形状,说明自己手上还有生石灰,没被人搜身。那么,自己是女儿身的事,也未曾被人知晓。
叶桢开始理清此前传来的话的内容了。
自己中的是烟罗媚行,这是波斯那边的一种用于逼供的药,价值千金。小小的一瓶便能值上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中毒之后,会极痛,复而极欢,据说这样的痛楚,一天之内会出现两次。不过现在自己只感觉到了痛,还没感觉到欢……那么说明药效还没有过去。
但是……叶桢又恍惚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说自己会在子时才醒,为什么,会在现在就醒过来。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那罗云媚少放了量,因为叶桢可是确实地看到了,那孔雀蓝的瓷瓶中的东西,可是十足十的。
叶桢不清楚罗云媚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难道真的就是为了那座茶楼?自己中的毒,可是一点也不比茶楼便宜。那么,罗云媚这样对自己的原因……就值得推敲了。要么是得了癔症,想从自己身上找回在江月白身上吃过的憋。要么,就是那茗月楼背后藏有非同凡响的利益,让她不顾自己的身份,来逼迫自己。门外突然有人走动,叶桢便闭着眼睛,装作未醒。等到那人过去了,叶桢又睁着眼,打量着所处位置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显然已经有了些年头。老旧的地板昏黄一片,覆盖着一些灰尘,想来是很少有人打扫的缘故。不过自己这里倒是有些干净。叶桢不会以为是那看管自己的人打扫的,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这些人是惯犯,绑来的人,全部都被丢在这里,所以才会有些干净。灰褐色的墙皮已经脱落了大半,家具很少,除了她面前的两把破椅子之外,就没有什么东西了,显得十分冷清。
不过现在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想办法逃出去才是正理。
时间慢慢地过去,叶桢身上的痛感也在渐渐地褪去,周围更为细小的声音也能听见了。隔壁有人在吃东西,从声音中能听出来,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小男孩。
“爹爹……我想去看看那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小男孩怯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哈哈……”那个男人似乎很高兴,“想不到我儿子这么小就有这样的想法,以后一定能继承我的本事。”
“去吧去吧……”妇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注意安全阿。”
“不碍事,那人中了夫人的烟罗媚行,不到子时是醒不过来的,庭儿只管去。”
“谢谢爹爹。”少年的声音透露着一丝高兴。“那我去了?”
“唉……急什么?”另外一个男声响了起来,“吃了饭再去,又跑不掉……”
此后便是一阵筷子敲击器皿的声音。
有光芒从背后传来,能感受到几缕微凉的秋风从襟前滑过,大概应该是未时到申时之间。能听到水声,大概应该是在秦淮河边比较湍急的位置。可能是桃叶渡,也可能是高桥渡口和三汊河渡口。现在除了这样的声音听不到别的,那么应该是在距离江宁城挺远的位置,因为这个时候的江宁城,正是热闹的时候。
叶桢眯着眼调整着呼吸,虽然现在条件对她很不利,但是她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聚着气息,开始思考着办法。待会有个人会过来,自己必须地装得像一个中毒昏迷的病患才行,这样才能继续恢复体力,以便于逃走。身上的东西嘛……那书大概是不会被抢走的,怀里的银票肯定会被拿走。那瓶生石灰……就看那男孩认不认得出来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隔壁吃饭的声响渐渐停了下来。叶桢听到门外的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睁开了眼,见着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外,小心地开了锁。
门开得不多,叶桢半眯着眼看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小男孩悄然挤了进来,身形有些壮硕,看起来有十一二岁的样子。随后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有些得意。他手上拿着一根棒子,将手中的钥匙收进了怀里。
少年朝着叶桢所在的墙角走了过去,看清了被扔在地上不醒人事的书生,想着这书生这么弱不禁风,看起来似乎也未及弱冠的年龄还没有自己结实,不过实在是长得好看,跟个娘们似的,便轻轻地哼了一声。
城里的人都这样。
“喂,你要是等会醒来了,别乱来,赶快说出东西的下落,我看你这身子骨,可是受不住我爹爹的摧残……”那少年恶狠狠地、轻声地说着:“我爹爹可是花汀公馆最壮实的人,那些不听话的男子们,可都是受过厉害的。”随后等了一会,看着叶桢没有丝毫异动,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棍子,蹲下来检查着书生身上的东西。
见着叶桢头上插着的那根玉簪能值几个钱,便伸手拔下了叶桢头上的簪子了。
可是这一拔,叶桢的满头青丝便滑落了下来,黑色的青丝泻地,衬着叶桢白皙的皮肤,显得颇为诱人,那少年一时间不禁看呆了。片刻之后,啐了一口,“真像个娘们……可是我可不好男风!”说着双手伸向叶桢的怀里。
叶桢这个时候有些装不下去了,因为那本书可是在怀里呢,虽然怀中有两张五十的银票,可是与那本可以解释绢书的书籍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万一……这男孩将书给丢了怎么办。而且,自己的怀中,可是还有自己最后的底牌……那瓶生石灰呢。不过她现在气力尚未恢复,若是动手……那么隔壁的人绝对会因声而尽,那么自己便是毫无胜算了。
但是小男孩却是不能感觉到叶桢内心在想什么的,那男孩掏出了书籍之后,只是骂了一声迂腐,便将书丢到了一边,又掏出了那个白色的,装有生石灰的瓷瓶,扒开翎羽,发现是白色的粉末,看了看叶桢瘦弱的身子,想着这个东西或许是这个可怜书生的药,也就将瓶子放在了叶桢的手上,“喂,你看我多有同情心……”然后,便拿着那两张银票傻傻地笑着。
“庭子,还没好呢?”门外传来了一个男声。
小男孩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叔叔,我再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隐瞒了自己手中才拿到的那两张银票,“可惜到现在……也就一个破簪子,也不知道能值几个钱。”
“哦……”那男人听到小男孩的话之后便走了。
那人走之后,小男孩便站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嘛……不过……现在你昏迷着,可不知道我是谁,嘿嘿……所以你也别想找我报仇了。”
叶桢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装着昏迷的样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动。她看得出来,这小男孩还是有些心善,但是还是一副土匪的作风,而且与自己的叔叔有些合不来,之后或许在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突破口也说不定。
少年拿了东西,锁上门,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