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生活当真让自己松懈了对叶桢的警惕,叶桢作为楚国公主,即使是失忆了,也不是省油的灯。但谢永暮又想着这张楚国绢书的内容的重要性,只好将绢书交给了叶桢,叫她好生保管,便退出了房间。
叶桢待谢永暮离去后,将绢书拿到书案前平铺开来。
清晨始于一碗浓稠的青菜粥。
谢永暮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去小院背后的合欢树林里取水,再到隔壁的菜园里扒拉几棵翠绿的青菜,熬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用食物的香味叫醒睡眼朦胧的叶桢。
叶桢最初的时候,本是拒绝谢永暮的,但是在日积月累之下,叶桢也潜移默化地被改变着。
吃完早饭之后,如果下雨。两人大多半都会在各自的房间里。
谢永暮会单纯地写写字,偶尔会写些叶桢看不懂的密语,交给一个不知道何时会出现的黑夜人。叶桢也不问谢永暮写的都是什么,只是看书。看一些很杂的书,有人物传记,也有诗词合集,从天文地理看到风俗风情,也没破译出谢永暮交给她的那幅绢书。
如若天气好,叶桢也是会出去闲逛的,谢永暮也会出去,不过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和叶桢一起,所以两人在天气好的时候是分道扬镳的。
被谢永暮气走的禾粟也回来了,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和叶桢有说有笑。
也不知谢永暮和她说了些什么,禾粟开始对叶桢尊敬起来,本是姐妹一样的关系,渐渐演变成了小姐和侍婢的关系。叶桢想要改变禾粟对她的态度,但是无奈禾粟无论叶桢如何做,都把自己摆在了奴婢的位置上。叶桢看着禾粟,也只好无奈的接受了目前的状况,只是想着要好好待她。
谢永暮在一个月前带回了一个奇怪的男人,带着白色的斗笠男人,喜欢说一些悲惨的故事,但是声音总带着笑意。自称道天歌,来自天门。叶桢不知道天门是什么,但是叶桢觉得道天歌这个人很奇怪。因为叶桢从没见过道天歌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来,但叶桢也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他带斗笠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叶桢也没什么兴趣去打探别人的隐私。
道天歌住在距离谢永暮小院不远的院子里,本来那个院子也是有人的住的,但是不知谢永暮用了什么方法,原主人走了,那小院也就归了道天歌。由于谢永暮搬回来的缘故,禾粟也不愿和叶桢住在一起,不久后也去了道天歌那里,和他一起住了下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但是叶桢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任何线索。叶桢也不急,只是安静的住在表面上一片和谐的云水村,不吵不闹。
自从谢永暮住了回来以来,叶桢很少见除了谢永暮、禾粟、道天歌之外的人。就算是偶然遇见村子里其他的人,但来人也都匆匆离去,不再出现在叶桢面前。以叶桢的聪明如何想不出这些皆是谢永暮的授意。但是叶桢却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自己本就不属于这里,自己的到来或许给这个祥和村庄带来的,可能都不是什么好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孤独的本质,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孤独。
时间流逝,转眼间,叶桢留在云水村已经三个月了,时间也渐渐从村天转向了盛夏。
天色夕暮的时候,村子里会有一盏盏的火光从绵延的院落之间亮起来,有人提着深红、暗红色的灯在村内走动,慢慢游移着。傍晚的云水村,总是带着一丝温暖的气息。
远处的灯火渐渐安静了些许,静谧的小院中有着点点萤火飞舞,暖黄色的灯光浮动在窗户里,映出房中男人思索的剪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又变得深了许多,远处的灯火已经完全熄灭了。谢永暮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看着隔了一个大厅的住着叶桢的屋子,房门紧闭,没有透露出丝毫的灯光,想来里屋的人早已歇息了。
谢永暮轻轻地走到房门处,靠在了门边,深深地呼吸着,俊逸的脸上有着复杂的神色。有怨恨,疑惑,柔和,种种种种。
这段时间与叶桢相处相处的时间,真的是自己着十八年来最温软的时日。叶桢性情淡泊,平日里对外界事物几乎都是视而不见。只有偶尔发现自己喜欢的事物的时候才会恍忽露出一个笑容,但是即使是笑,都带着落寞。无论自己交付给她怎样的东西,都不曾动容,也不曾发问,如同一个强大而完美的幕僚。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叶桢,但是,心底却隐隐有着一丝不甘。
“哟,这不是‘聂公子’嘛,怎么一个人站在人家清九姑娘的门口呢?”一个轻佻的声音在谢永暮的耳边响起。
谢永暮突然觉得,那声‘聂公子’叫得极其刺耳。看着面前笑得张扬的道天歌,皱着眉头说了一句:“天门的人何时也学会偷窥了。”说着便将面前突然出现的道天歌推到一边,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
道天歌笑嘻嘻地说:“不要生气嘛,喜欢人家‘公主’就直说。”故意将‘公主’两字咬得极重。
果不其然,谢永暮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沉声喝道:“别忘了你来的目的。”
“生气了,生气了……”嘿嘿,事情真有趣。这吴国太子居然会喜欢楚国公主,若是一百年前的两国倒还真有可能联姻,不过现在嘛,那可就难说了。”自己是不是可以利用叶桢做些什么呢,想想都觉得有趣。
谢永暮已经记不得自己将生气这个表情表情掩埋多久了,五年?十年?或许更久。毕竟是身处皇族,凭着真面目示人的,最后的去处除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宗人府,就是御花园里某个开满了荷花的水池。
回房之后,书案上的灯光已经暗下了不少,谢永暮不嫌灯油灼热,直接用手扒拉了一下倒在灯油里的灯芯,油灯便又亮了起来。
伸手将自己前几日从禾粟那里拿来的叶桢手稿再仔细地看了一遍。
仲夏,强倾败柳,叶叶照云低。风过花影残,满地红心草。
合欢凭阑勾玉阶。白分付、前尘谁了。判惜莲子共零落,自伤情累多。
这是前日叶桢坐在落日的余晖下随手写的一篇《甘草子》。
红心草。
相传大秦前朝乌奚,梦侍武王。久之,闻宫中出辇,鸣箫击鼓,言葬武后。武王悲痛不已,立诏词客做挽歌。乌奚教作《武后挽歌》,有“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之句,红心草,便是指美人遗恨。可是,结尾却落在“自伤情累多”上。
这首词,到底该如何理解呢?
谢永暮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谢永暮忽然听到隔壁房间猛然传的一声巨响。
谢永暮心下一凉,立即狂奔了出去,想要去看看叶桢的现状。
却还是来晚了。雕花的木窗上赫然有着一个能供两人通过的大洞,不大的房间里,散落着叶桢平日里爱看的书籍,只有温热的床铺还提醒着谢永暮,佳人曾休憩于此。
谢永暮看着眼前的场景,双眼弥漫着阴霾。
“道天歌!”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人抢走叶桢的人,除了武功路数诡异的道天歌,还能有谁?
不远处扛着叶桢飞奔的道天歌打了个喷嚏。
嘻嘻,将叶桢抢了出来,小太子会不会把我的小师妹还给我呢?小师妹,我好想你阿。
被扛着的叶桢在颠簸中完全清醒了过来,定眼看了看自己的状况。
自己正被道天歌扛着在小院后面的合欢树林里面穿行。眼前的景物由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飞逝,能听到来自背后的风声。
叶桢皱了皱眉,问道:“道公子,请问你是要带我去哪?”
“哎呀哎呀,美人醒了。”道天歌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轻佻,“不过就是想请小清九帮个忙罢了。”还从未和男人亲密接触过的叶桢脸上稍微泛着红晕。
“请公子放我下来吧,我会尽力帮助你的。”叶桢盯着道天歌从斗笠下面露出来细白的下巴,想要劝说道天歌把自己放下来。“这样抱着我,实在是……”
道天歌看了一眼被自己扛着的叶桢,摇摇头,把叶桢换了个姿势,横抱了起来。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行,我可是要拿你和谢永暮做生意呢。”
谢永暮,那是谁?难道……说的是聂荣。
原来,他在骗我。
叶桢心里闪过一丝黯然,却还是开口,苦笑着说道:“他不会和你换的,我不重要。”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道天歌武艺高深,这世上不得到东西的少之又少,能让道天歌这样直接绑架我去找聂荣交换的东西,哪有那么简单的。我和聂荣这样虚与委蛇的关系,聂荣怎么可能愿意交换呢。毕竟从头到尾,自己对聂荣的帮助,可都不是必须的。
“小清九生得这样的美,相信谁都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吧。”道天歌丝毫不在乎自己无意中道破了谢永暮真名的消息。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话头一转:“小清九,要不我们打个赌吧,看看谢永暮愿不愿意换你。”
黑暗中只有背后一侧传来点点光芒,道天歌的声音随着合欢树林里的风一起传入叶桢的耳中,犹如轻柔的棉絮在叶桢的脑海中飞舞,最后轻轻地落下。
叶桢看着道天歌脸上的表情,最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