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筍面色难看地看着坐上的德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又变得好起来。
他微微一笑,做足了一个后辈的本分,朝着德妃微微一拜,“姨娘既然说完了,那便请入席吧。今天是儿臣大喜之日,姨娘能来真是让儿臣喜不自胜。”
德妃挑了挑眉,似是轻咦了一声,随后脸上便挂起了端庄的浅笑。应和道:“筍儿说得是,姨娘见到你成婚真是太高兴了。所以一时之间倒是冷落了你这个新郎官…”说着,便从自己得手腕上脱下一个玉镯,从坐上下来,亲手递到了谢永筍手上。
“姨娘此番前来也未曾想到什么好送的,以筍儿的身份自然是看不上那些俗物。”说着,她又一顿,然后环视了四周的大臣们,声音突然提高了一度,面色微微有些哀伤,“这是你父皇生前赐给本宫的镯子,说是让本宫好生照看暮儿。如今筍儿你却先他成婚,那这镯子便送给筍儿你吧。”
在场的官员们一听到这话,宴会厅之中的气氛便为之一滞。
有人在暗中嘀咕道:“这德妃娘娘…看来真是找茬的。如今这样的局势下,竟然这样堂而皇之地说出先帝的叮嘱……不就是想提醒我们,那位太子爷还没有回来么……可是一个五年没有回来过的太子爷…现在就算是回来了,能有祁王殿下来得势大?”
在场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在一旁的仆从此时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气氛有些奇怪,皆摒气敛神地立在一边,不敢有过多地动作,生怕此时自己一个不小心,便惊动到了在场地达官贵人们。
德妃听到这句话地时候,在干什么呢?
她没有去寻找说话地那个人,而是凄冷一笑。似乎是有些哀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谢永筍,随后颤抖地说道:“罢了罢了,本宫也不绕圈子了…本宫就挑明了说吧,谢永筍,你是否是真的想将我暮儿的位置…取而代之?”
谢永筍一愣,面色便在此时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德妃娘娘可是在说笑吗?我谢永筍既然已经封了王,便不会对那个位置有什么想法了。若是娘娘不信,儿臣也没有什么办法。”
“呵……”
德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但心中要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
谢永筍如何敢承认今日地这场亲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将朝中支持自己的官员们团结起来,在谢永暮回来之前将局势给稳定下来,但是此时面对德妃的问话,就算他确实是这样做的,但是也绝对不会承认。
要知道,承认与不承认,可是有很大的差别。若是承认了,难保史书上出现自己不好的字眼。虽然史书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是总有一些地方,还是会透露出真实。
这个时候,大厅的气氛似乎又开始活泛起来了。在场的官员们看到谢永筍的强硬的态度,又看了看似乎陷入沉默的德妃,不免又是一阵议论。不过就在下一刻,谢永筍面前的德妃,又发话了。
只见她冷冷一笑,便怒喝道:“先皇才刚刚离世,筍儿便大肆操办婚事,难道谢永筍你的父皇,还抵不过一个从楚国来的小小公主吗?民有三年守孝之说,天家虽是没有。但是在你父皇尸骨未寒之时,便这般张扬,若是先皇泉下有知……怕是会哀叹自己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顺!”
谢永筍面色一暗。
有些强硬道:“父皇生前便一直叮嘱儿臣要尽快将此事办下,如今本王只是依循着父皇的旨意,何来……何来不孝之说?”
谢永筍说道后面,声音便越发的小了起来。这件事情上,他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这个时候先皇方才下葬,他便急着借这场婚事来召集官员……这样的吃相,未免是太难看了些。于情于理,在自己父亲方才过世不久,便操办婚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谢永筍没有想到面前的德妃不是通过自己想要抢那个位置,而发难。而是……从孝道这一点,前来发难。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这个时候,在场的官员听到这番对白,也惊疑面前这位久处深宫的女子竟然是能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发难点。
转眼一看,便见着了那位贵妃泫然欲泣的模样,那双灵动而智慧的眸子在这一刻满含了泪光。衬着整个红色的大厅,却是弥漫出了些许凉意。
就在众人以为她的泪光即将落下的时刻,这位端庄的贵妃,却是稍稍扬了扬头,露出了光洁的脖颈,将眸中的泪花狠狠地逼了回去。然后颤抖着说:“不过,我却是不怪筍儿,筍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和暮儿一起受太傅责罚的孩子了。如今想要成亲,也是无可厚非的。今日是筍儿你的大婚之日,姨娘亦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希望筍儿你,以后能平平安安便好。”
听到这一段情真意切的话,谢永筍哀叹一声不好。然后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周围官员的表情,发现无一不是被这位德妃娘娘眼中的泪光给迷惑住了,脸上皆是透着一股子的叹息。
倒不是说在场的众人会因为德妃的这一席话而改变立场,也不是说在场的人都看不出这是德妃娘娘在作戏。而是……在场的人之中,确实有还没有确定下来,究竟是想要倒向哪一边的官员。而且,在场的官员基本都是代表着自己的父亲来的,年龄…并不大,怎么能比得上在步步杀机的深宫中,坐到贵妃这个位置的德妃娘娘呢?
而如今德妃这情真意切的姨母形象一扮演成功,那些未曾死心塌地地想要跟着谢永筍的人……
大概是在做决定之时,会多想想,面前这位端庄的贵妃,曾经“真情流露”……
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真使得炉火纯青。
谢永筍冷冷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德妃,随后强压怒火,走到自己的母妃面前,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朝着德妃行了个礼,回答道:“多谢姨娘的关心。如今儿臣想起来,却真是与三哥在一起被太傅罚写四书五经的时候最是快活。只是儿臣从椒房出来有些时候了,牵念着容儿,就不能与姨娘再多亲近了,还望姨娘恕罪。儿臣便先行退下了。”
泪眼朦胧的德妃点点头,便又上前拉着端妃娘娘的手唠嗑了。
在一边等着看情况的大臣面面相觑,随后在心底摇了摇头。暗想到,这位一搅局,这王爷举办这场婚事的目的,已经完全被搅乱了。而且祁王……估计还会落得个…不肖子孙的骂名。
谢永筍从大厅出来之后,脸上的微笑瞬间便变得阴沉一片,皱着眉头将前襟松开了些许。
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人人都恨不得再多穿两件衣衫,只有他,确实嫌弃太热,而微微的露出了咽喉。想要借着寒冷的东风,将自己心中的烦闷给一一吹散。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见着自家爷这般样子,便开口讨好着说道:“王爷,您别生气。等过了这今天,这端妃呀……也就没机会了。”
听到这话,谢永筍便想起了自己此前的安排,微微的一笑,脸上有些嘲讽。但是口中却冷声说道:“怎么叫的,那是本王姨娘。小询子,你可得叫她…’娘娘’……”
“是……奴才知错了。”那人谄笑道:“是端妃娘娘…”
凯旋大街满是红绸的祁王府耸立在冬日阴霾的天空之下,远远看去,寂静无声。从院墙之外看去,那寒冷的冬风吹过,只有刚刚从府中探出头的,那冬日里凋零了枯叶的树枝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若是忽略挂在王府外面的红绸,以及地上那延绵不绝的红毯,或许没有人能够猜到,里面正在举办一场亲事。一场,新娘远道而来,千里迢迢的也要赴约的亲事。
凯旋大街外,一直将此路封住的城卫兵此时已经收兵了,在凯旋大街的街头聚成了一片。而街尾的士兵这个时候也已经渐渐聚拢,将封路的这一段留出了一个巨大的空白。
此刻天空开始飘雪了,先是犹如细盐一般的碎雪,接着便是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将整个凯旋大街上的红毯都密密地覆盖了一层,只能依稀看见,雪白之中,微微透着的血红。
德妃娘娘舐犊情深的戏已经演完了,而且也已经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她有些红肿的眸子看了一眼四周的官员们,在心中冷冷一笑。
心想着……本宫在这里,你们…谁还敢算计本宫的暮儿?
就在她想着到了时辰离开的时候,自己的心腹却从外面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连着撞了好几个年轻的官员也未曾停下,只是匆匆地走到了德妃地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字。
倏忽之间,她的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