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的夜色带着三分苍凉,偶有羌笛的声响传来。
王理是渭南城门的军士,此番恰好是他职守。一阵寒风吹来,王理便紧了紧衣衫,想着今年的天气还是这般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地同僚说起了话来,“等会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让自家婆娘烫点热酒,暖暖身子。”
身边那人叹了口气,无奈道:“王哥,好歹你还有嫂子,像我这种小兵,不知道何时才能娶到妻子啊……”
王理笑笑,他在这样地岁数娶到媳妇,确实艳羡了卫队了的人。他正想着说让自家婆娘给自己同僚也介绍姐妹,但是话还没开口,便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望城门下一看,借着下方的火把,能看清那人穿着的军服是渭南军营的校尉。
这个点城门是已经关了的,那校尉想要进城就得拿出点凭证。不过嘛……
渭南这个地方和楚国其他地方可不同,可是不买军营刘威的账,所以王理就看了看,便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起了话来。
“六子阿,你说,你也姓刘,怎么人家姓刘的就是大将军,而你却是一个小小的城卫兵呢?”
身边名叫六子的人羞涩地笑了笑,说道:“我刘六可没那么大的福气,刘将军虽是本家,但是小人认得他,他却不定能认识小子。”
王理笑着摇了摇头,想着六子这人还不错,还真是动了想要为他介绍对象的念头,只是一瞥眼,便又听到了城门下那人叫喊着,“我是邵袁,快放我进去。”
王理微微一错愕,便也回了句,“带令牌了吗?”
“放篮子下来。”下面人回道。
王理耸耸肩,吩咐六子将竹篮放下去。下面的人便将手中的令牌给放了进去,等着上面的人验证。没过多久,王理验证完了那人确实是邵家的人之后,便吩咐打开小门,将他放进来。
只不过嘴里却嘀咕着,“这刘威的人,怎么和邵府扯上关系了。”
若是刘威在这里,便能认出……这个进城的人…
便是自己的心腹。
净水湖。
谢永暮穿着暗蓝色的劲装,带着弄月和断空泛舟行于净水湖之上。这个时候两岸红梅已经陆续开放了些许,在浅淡的月色下更显美艳。风一吹,幽幽的暗香,便荡漾在整个净水湖之上。
等小舟行至湖心的时候,谢永暮微微点了点头,弄月便将扁舟停在了湖心,等着谢永暮发话。谢永暮将手心攥紧的解药又紧了几分,望了一眼四周的景色。目光微敛,也不知是在寻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才朝着岸边某个方向微微一指。弄月自是知晓自家主子的意思,将小舟掉了个头,朝着谢永暮指的方向去了。
还没等弄月停稳,谢永暮便踏着轻功去了。弄月见状,自然是知晓他不想有自己和断空的跟随。索性便将小舟停稳后,和断空提起舟中的美酒后,便开始饮了起来。
寒冷的夜风一程一程的吹来,两岸红梅的幽香不住的传入两人的口鼻。
弄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也不知她有什么好,值得公子废这般大的气力。”
“怎么,你有意见?”断空微微笑了笑,继续道:“主子的事,我们还是少问,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便好了。”
“明日,真的能启程回上京吗?”
弄月饮罢一壶酒,声音有些低沉,“追随公子已经十三年了,来燕京…也有五年了。也不知道上京现在是什么样子,那红袖楼的珠儿,还记不记得我……”
听到弄月有些伤感的话,断空的心情也渐渐沉寂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方才谢永暮离去的方向,叹道:“会走的吧……公子,不是一个不顾全大局的人。”
顿了顿,他继续叹道:“说起来…我真的……有好久没有看过上京的桃花了。”
红梅的幽香依旧不住地传来,谢永暮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脚下的步子也未曾有半分的倦怠。也不知道他飞掠了多久,直到看到一间小小的茅草屋之后,他的脚步才慢慢停下来。
枯黄的稻草被白雪覆盖,能看到屋檐下被月色折射的光芒,屋内一盏微弱的灯光从小小的雕花木窗中透出。窗内,暖色的人影似是举杯。
谢永暮在门口踌躇了半晌,正欲敲门之时。
内里却传来了清朗的男声,“谢兄,既然来了,怎么却不肯进来。难不成苏某的草屋……入不得太子爷的法眼?”
谢永暮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苏子意似乎并没有意外他的到来,早早的便在小屋中央摆上了美酒,似乎在月色下等一个至交。而不是,等一个准备向他兴师问罪的人。
不得不说苏子意的胆识确实过人。
谢永暮见着面前的场景,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苏子意在卖什么禅机。微微皱了皱眉,便坐到了苏子意对面,开门见山地问了一句,“苏兄,我手中的解药,是你送来的吧。”
“呵…”苏子意笑着点点头,“就知道瞒不过谢兄。”
说着便举起手中的酒杯,向谢永暮轻轻点头。也不等谢永暮反应,便自顾自地饮了下去。
谢永暮见状,也抬起面前的美酒,饮了下去,倒不虞苏子意在这酒中下毒。谢永暮虽然无力去解了叶桢身上的毒,但是自保之力,却是无虞。
苏子意见他的爽快,便笑了笑,他本就没动这样的心思。不过面前谢永暮能不验毒便直接饮下的胆识,却是让他自叹不如。
既然谢永暮能找到这里来,那么谢永暮也大概知晓了自己的来路。还能在这样的状况下饮下自己准备的美酒,当真是让他自叹弗如。
“谢兄,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苏子意挪揄着问道。
谢永暮微微挑起眉梢,但面上却是带上了笑容,回答道:“相信苏兄不是那般下作的人。何况谢某对此,也略有涉猎。”
苏子意听见他七分讨好三分警告的话,也不为意,而是自顾自地为谢永暮倒了一杯酒,叹道:“谢兄,既然你能够找到这里,也知晓这件事背后究竟是谁的影子。就算你现在杀了我,在下也拿不出解药。”
谢永暮倒是没想到苏子意这般大方地就承认了,不过他面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而是接过了他的话,继续问道:“那苏兄手中还有多少解药?”
“至多七日。”苏子意半阖着眼回道,随后又继续说道:“太子爷,你若想要,在下现在便可予你。只是……不知你能否保证,在赶路的同时,还能够,将公主的病治好。否则……给了你,也是无用。”
谢永暮长长的喟叹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那杯荡漾着温暖烛光的酒,久久不肯饮下,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沉了,浅淡的月色越发的暗淡。能听到风声吹过,窗外传来积雪落地砸到泥土的清脆声响,也能听到滋裂的灯花跳动声响。
谢永暮如何肯相信苏子意的托词。
但是就算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从清晨到日暮,他跑遍了整个渭南,也将邵家库存的珍贵药材都拿出来一一试药,但却都是无用功。其实他知道,既然对方敢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么解药的调配,说不得多难。只不过不尝试一番,怎么都不符合谢永暮的性格。所以就算知晓了最后的结局,谢永暮也义无反顾。
配解药的同事,他也是让梦生着力寻找监察院人手的下落。
苏子意在渭南依靠着道天歌隐藏行迹,梦生如何寻不出?所以,在临近子时的时候,谢永暮终究还是寻上了门来,向他讨要解药了。
“苏兄…你应是知晓我对九儿的情谊。”谢永暮斟酌着开口,看向一边毫无反应的苏子意,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这一路以来,相信苏兄也看到了,在下谢永暮敬你一杯,请苏兄,帮在下一次。”
这话一出口,苏子意便楞住了。
他没想到,谢永暮竟然是肯为了叶桢折下自己的颜面,向自己低头。
谢永暮是什么身份?
他是堂堂一国太子,如今炴帝驾崩,他就是吴国未来的帝王。掌握着千万臣民的生死,掌控着北方土地的王。
而苏子意是什么身份?
官面上,至多也就是做到监察院院长就顶天了……
两人的身份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但是如今。
一位执掌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王,却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他国官员的帮助…
谢永暮可真算是将吴国的面子都丢尽了,也真的……是放下了自己所有的尊严,与底线。这,便是他不让弄月和断空跟来的原因。
苏子意沉默了许久,终究是被谢永暮的诚意打动了,或抑是其他。只见他抬起了手中的酒,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江山美人,你究竟选什么?”
谢永暮陡然抬头,随后轻笑一声,“苏兄希望在下选择什么。”
“那你便走吧。”苏子意淡淡说道:“太子爷,在下没有你想要的解药。”
“若本王选美人,就有吗?”
苏子意摇摇头,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回绝之意,却是越发的浓厚起来。
灯花明明暗暗又闪了几许,窗外的夜也更加深沉了。
一道红色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随后,便推开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坐到了谢永暮身边,将苏子意手边那壶酒提起,随意至极地,便往嘴里灌去。
随后,才在谢永暮耳边,攀附着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她是说了什么,谢永暮地脸色突然间便急转直下,连面上维持的笑容都无法勉强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回答了苏子意方才的问题。
“本王,选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