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墨花齐胸襦裙,上肩搭了一件白色的狐裘。长长的墨花裙摆逶迤拖地。低垂的发髻上斜插了一只镶东珠的碧玉步摇。两颊间略施粉黛,便被绿色的衣衫衬得更显白皙。眉间一点朱砂,将一双秋水似的眸拉得更长。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看起来氤氲着水雾。直教人一看,便忍不住心生怜惜。想来,一颦一笑间,即便是最为呆板的书生,也得拜倒在了她的绿裙之下。
但叶桢却皱了皱眉。
如今的禾粟美则美矣,但叶桢……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禾粟见着她盯着自己看,便上前两步,到叶桢面前,朝着她施了一礼,笑着说道:“姐姐莫不是认不得小妹了?”
“怎么会呢,禾粟,好久不见。”叶桢亦笑着上前,拉住禾粟的手说道:“自云水村一别,我们可是有半年没见了,妹妹过得还好吗?”
“有劳姐姐挂念了。”
禾粟再次施了一礼。
叶桢这才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禾粟……少了些什么。
她少了在云水村时的那股子灵动。虽美,但却再也没有那般自然了,而是透着一股子的风尘气息。
想到这里,叶桢不禁在心底笑了自己一番。她与禾粟已经半年未见,而如今她既然是醉仙阁的人,那么染上半分风尘也就不足为奇。只是在心底有些微微的惋惜罢了,想着以往那个笑容温柔的明眸少女,竟然是变做了第一青楼的美艳花魁。
巨大的反差,让她一时半会有些难以接受。
好在禾粟并没有和她多说些什么,而是折回了谢永暮的身边,等着谢永暮发问。
谢永暮捧着一杯他刚刚倒好的茶,斜靠在背椅上,轻轻地呷了一口,才幽幽问道:“谢家老小……如今被关押在何处?”
禾粟诧异地看了一眼叶桢,又看了一眼谢永暮,确定他没有让叶桢回避的心思后,才恭敬着回答道:“谢家老爷和夫人,以及刘金俭都在暗卫司的手里,其他人则是在京都府的天牢。聂公子和弄月公子依旧在鸿胪寺,不敢有半分异动。”
“可曾有人员伤亡?”
禾粟摇摇头,“只是伤着了几个,死的倒是没有。”接着,她又说道:“如今的燕京城,除了醉仙阁,也仅仅有两处是安全的。其他的据点都被暗卫司控制下来了。”
“张泽羽可曾来过醉仙阁?”
“不曾。”禾粟摇摇头,继续说道:“此前江月白当值的时候,曾经查过醉仙阁,他以为用瓿香可以诱出我的话,但公子离开时留下的香引却是专来防这些的,所以我并没有中计。故而当时我便将计就计,让他以为醉仙阁只是一处普通的青楼,所以醉仙阁如今倒是安全的。”
叶桢心底一惊,原来自己不在的日子里,燕京曾发生了这样的事。
刘金俭,那不是暗卫司的右佥事吗?
她不禁对谢永暮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能够进暗卫司的,无一不是经过千挑万选,层层选拔出来,对大楚忠心耿耿的人士。而谢永暮竟然是将刘金俭都收拢在了手底下。
她咬了咬下唇。
这样……整个暗卫司,究竟被渗透进去了多少。
“如今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在暗卫司的人手呢?”
禾粟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若是算上公子您,在燕京地人手便只剩下二十又七了。而暗卫司的人手……全部被抓了。刘金俭大人的嫡系都入了天牢。”
听到这里,叶桢才略微心安一些。但依旧不免有些目瞪口呆。不过目瞪口呆的倒不再是暗卫司被渗透的事情。而是,禾粟,想着……难道仅仅是半年的风月生活,便能将禾粟这个女子生生打磨成一位这般优秀的细作吗?此前在云水村与之相交月余,自然是知晓她原本的样子,所以见到了如今的禾粟,不免有些惊讶。
谢永暮若有所思地看了禾粟一眼,随后吩咐道:“召集所有的黑羽卫过来,明晚便动手。”
“是。”
禾粟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推门走了出去。
等到她出去之后,叶桢才疑惑的说道:“黑羽卫?”
谢永暮微微一笑,便解释道:“他们是打小跟着我的侍卫,后来成为太子后,父皇没有遣人过来,我便自作主张地编了个卫队。”说道后面,他的声音便小了下来,似乎微微地叹着气。
叶桢听到他地话之后,便知晓了原因。
堂堂一国太子,在敌国当质子不说,连护卫队都不曾有过……她不禁有些心疼面前的谢永暮。但是想到谢永暮竟然凭着自己的能力,生生地将黑羽卫组建起来……这份能力,倒也真是不凡。
转念一想,却又暗自抚额。谢永暮越强大,那么楚国所受的伤害便越大。
这样一想,叶桢便不知道到底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
谢永暮没有给她更多的思索时间,而是将叶桢引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清茶,问道:“九儿,你那儿可曾有暗卫天牢的地图?”
叶桢瞟了他一眼,抬起茶便说道:“不必,明晚我一起去便是。”
她并不疑惑为什么他的手里没有地图,因为暗卫司地牢的地图向来只有四人可以观看。一人是暗卫司的指挥使,一位是暗卫司提司。剩下的,但是当今皇帝,以及……暗卫司地牢的总头了。如刘金俭的身份,想要看到地图,要拿到暗卫司指挥使、以及提司的手令,才能在暗卫司暗骑的监视下观看,不能临摹,也不能带走。
谢永暮听到她的话,苦笑了一番,也暗自为自己将才有些鲁莽的问话感到后悔。
叶桢在自己面前,首先是清九,才是叶桢。
但是在楚国的利益面前,她首先是叶桢,其次才是清九。
自己这般大大咧咧地便要她拿出机要图,虽然他相信,以两人的默契,她不会怨自己什么,但终归还是会生一丝不喜。
“永暮。”叶桢低低地唤了他一声,“并非是不愿给你,而是……我手上并没有暗卫司的地图。暗卫司是父皇一手建立的,前身是拱卫司。我倒是知晓以往拱卫司的地图,但是暗卫司……以及监察院的地图……这么多年后,连我都不曾知晓。”
“父皇的性格我知晓,但是现在我未曾见过地牢,我也不便轻易下结论。而刘金俭从暗卫中除名,想来如今的暗卫司地牢守卫定然是翻倍的,若是贸然前去……”
她长长地拉了个尾音,知晓面前的谢永暮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意思。
“若是带我去,我也能够指点一二。早日寻到谢家老小,并将刘金俭救出来。”
谢永暮眉头一皱,便知晓了叶桢的意思。
她……只是想尽最大的能力,帮助自己罢了。帮助……自己救出曾经危害她的国的人。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要让他如何相报?
下一刻,却又听到叶桢有些柔和的声音传来。
“何况,若有不慎,以我要挟,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对你怎样。”
这句话说得很快,但是在谢永暮的耳边却变得很慢,很慢……如同一首被清丽少女所吟唱的诗,一字一句地传入他的耳中。化作一捧春日的细雨,润湿了他的整个心田。
他便笑,随后上前轻轻拥住。
“好。”
他这样回答。
他并不是愿意让她以身涉险,只是不愿……让她伤心罢了。
他是那么地了解她,知晓她看似淡然的性子下有多么汹涌的内心。若是不应,以她的能力,怕是自己前脚刚刚出了醉仙阁,那么她后脚便跟上来。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将其牢牢地看住。在自己身边,还能护她周全。
突然,他向叶桢问道:“怎么突然愿意这么做?”
她一愣,仔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为什么要帮他将谢家上下,以及刘金俭救出来。毕竟对于她的国来说,他们都是罪人。但是她却愿意就这么救了,丝毫不在意他们的从前。
叶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谢永暮以为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到她开口说道:
“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因为那是你要做的事情罢了。”
“并不是我叶桢天生贱骨,喜欢在别人伤害了自己所守护的国家之后还愿意死心塌地的帮着他做事。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谢永暮。那,我便认了。”
他生平第一次,对两人接下来的路不会再有顾虑。她是清九也好,她是叶桢也罢。自己只要认定了,她喜欢自己,而自己也爱着她。这,便够了。如果最终的结果是自己想要的,那么路途中经过多少次的错失都没有关系。只要在终点,还能看着她,对着自己笑,用软软的声音,唤自己的名字便好了。
手中的热茶已经快要凉透了,叶桢将手中的清茶悉数饮入口喉。朗声道:“当然,救出他们以后,你得保证,他们不会再出现在楚国。”
“好。”
他笑着回答,而后伸手,将她揽到了自己身边。
最后,在她额上,轻轻地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