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四川夏天早上五点左右天就亮了,我设了一个五点的闹铃,闹铃一响,我腾的从床上坐起。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去找小岩。
为了防止我妈胡搅蛮缠,偷偷溜出去为妙。
果然,起来一看,我妈房间门还关着。楼下安安静静,我跟做贼似的,光着脚出了门。
从我家到小岩家坐公交车差不多40分钟左右,但原来家门口那个公交站搬走了,新的公交站在一公里开外的地方。
反正还早,路上也没什么人,这会儿多半公交车最早班还没发车,不如慢慢走过去。路上顺带买个锅盔吃。
我还是没想好,去到小岩家后怎么办,她爸妈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都分手了,我又胡搅蛮缠地上门找人,要是拿扫帚撵人怎么办。想来想去,我能想到的唯一绝招就是硬等。只要能等到小岩他妈出来就行,小岩他妈对我印象还凑合,一般不太为难我。这这么定了,正好她家门口有家炸鸡蛋,我就坐那店里面“守株待兔”。
清晨的小城公交车站格外安静,只有几个公交车司机在用拖把擦洗着车身,还有几个公交车司机在车上狼吞虎咽地吃早饭。
我是站里第一个候车的乘客,这里的公交车都是开往郊区的,如果从时间上计算,有的算得上长途小巴了。
我一直在犹豫,想给小岩发微信,却又怕她不理我。“我今天去你家看你。”这八个字,输入了又删,删了又输入,就是不敢发出去。
一犹豫,人就毛毛躁躁的,结果手一抖,消息直接发了出去。我紧张得心跳都加快了。
现在还早,小岩肯定还在睡觉,她可是赖床奥林匹克金牌得主,工作日至少也要睡到七点四十才起的了床。虽然经常迟到,有时候老板总因迟到的事拿捏她,但她也丝毫没有改变这个坏毛病,照样“我行我素。”
一路上,车朝南边开去。这些年城市向东南边发展,以前的村子都变成了高楼林立的商业区,还有某知名广场贵气地立在一堆新小区中,俨然一副现代大都市的模样。
一大早,广场已经被大妈们占领,练起了广场舞,那欢快的劲头我在公交车上都能感受到。
我正欣赏着大妈们优雅的舞姿,我妈的追魂夺命call来了,一接起来,电话那头就是一顿念:
“清早八晨(大清早),你跑哪儿去了,天到晚,走哪儿也不打声招呼,简直不得家教。你去哪儿?!”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高中同学约了我去江边钓鱼,我昨天搞忘跟你说了。”
“你钓个铲铲鱼!你表去别人家头臊皮(丢人现眼),人家拆迁了,男子汉要拿得起放的下,不要让人戳着脊梁骨笑。”
我妈的口气极其尖酸刻薄,我只是去看一眼小岩,又不干嘛,有必要说这么重嘛。何况我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我来火,直接挂掉了电话。刚挂掉电话没2分钟,胖子居然打电话来找我。
“回老家怎么样啊?”
“挺好的。”
“有没有带你妈去哪里玩一下?”
“她哪用我带,现在有小老头了。”
“哈哈,当年的厂花不是浪得虚名。对了……你在家别老想以前的事……”
“我妈跟你告状吧,真是……我只是去看一眼小岩。”
“你心情可以理解,但你看了也没用啊,万一别人结婚有孩子了,你这一去不是坏事嘛。”
“我不会那么傻,我只是看能不能遇到她,不行也算了。我跟她发消息,她现在还没回。”
“哎,肖生,别做傻事了。你得听劝。”
我实在听得不耐烦了,难道天下所有男人和前女友都要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车开到小岩家附近的时候,已经早上七点过了。如果不是站牌还跟原来一样,我几乎认不出来。
从这个站向南看去,目之所及,全被拆成了平地。土地上全是楼房的残骸,什么也没有了,连个钉子户都不剩。
我站在路边,不知该怎么办。我和小岩之间,因为这片废墟到戛然而止。在此之前,我问过几个大学玩的挺好的朋友,我以为小岩回来会联系他们,但他们都说这些年除了知道小岩和我去了广州,其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慢慢向以前小岩家在的那条街走去。但很快我就没有了耐心,拆过地方都长得一样,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哪里,它和记忆里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原来,人的生活这么容易被抹去。以前站在她家街口,想着要去见他爸,头皮都发麻,心里想这破地方真是够讨厌,怕是以后化成灰都能记住这种感觉。现在,一切都荡然无存。这些建筑先化成灰了。
路上除了公交车、大货车,去城里的电瓶车,连个行人也没有。我站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所有骑车经过的人都会打量我两眼。
我干脆蹲在公交车站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真希望有一辆车里坐着小岩,我只要看见她就心满意足了。
我蹲累了站,站累了蹲,一直到中午11点,公交车站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不远处,来了一组拆迁队,正在废墟里扒废木材。
我无比绝望地走到对面车站,知道自己注定要无功而返了。可能是命,我和小岩就是要老死不相往来。
公交车也像突然停运了一样,等了大半个小时,一辆车都没有来。等着等着拆迁队的师傅们都扛起工具,开着小皮卡走了。方圆一公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这时,突然有一个老人,蹒跚地向站台走来。她拄着一只褐色的拐棍,背坨得厉害,几乎是弓着身子在走。她走得慢急了,要是现在车来了,她肯定都赶不上。
短短的一段路,她走了差不多5分钟,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走来的,至少是一公里开外的地方。看着也怪可怜的,肯定是家里儿女不孝顺,才落到这步田地。
好不容易,她走到了站台,但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还是慢吞吞地继续向前走着。我有些担心,怕她晕倒在路上,便问:
“婆婆(奶奶),你去哪儿,这一片都不得人了。”
奶奶看了我一眼,却突然像发疯一样,挥舞着手中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朝我打来。我赶紧躲开,奶奶却不依不饶,明明走不动还是要举起拐棍砸向我。我又不能还手,只能绕圈圈地躲着。
她嘴里说不出话,似乎是个哑巴,只能发出一些愤怒的声音。
我左右为难,既怕她摔着,又怕被她敲中,那拐棍一看就硬度惊人,这一敲,怕额头上又要肿起一大包了。
上帝还是爱我的,这时终于,终于来了辆公交车,慌忙中我赶紧跳了上去。奶奶却还站在站台上朝我愤怒地挥舞着拐杖。
售票的大姐一脸同情地看着我:“表理她,老太婆疯了,听说是屋头小孙女死了,好像是失恋自杀还是啷个起的哟(怎么的),老太婆气疯了,见到年轻男的就打。”
“这都拆平了,她住哪儿啊?”
“她住前面一站路,有个敬老院没拆,据说她屋头人拆迁了,嫌她疯疯癫癫的,不想带到走,就把她送到那里头去了。”
车没开出多远,正好遇上了红灯,奶奶还是站在站台上,望着公交车,颤颤巍巍地挥动着拐杖。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虽然害死奶奶孙女的不是我,但也许害死她孙女的人正是我这种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