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脚滑进了荒草丛里,好几只硕大的蚱蜢蹦得老高,跳到了我的脸上。我头一撇,撞在了一个大石头上。
脑袋痛得两眼冒金花,眼前全是七彩的光晕,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又放晴了。
湛蓝的天空,阳光不再炙热,晒得反而很舒服,小风吹过还有几丝凉爽。怎么感觉像秋天,我扭头一看,荒草变成了熟透了的麦子,风吹麦浪,周围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远处站着几株高高的树,有几片田已经收割了,麦子杆被扎成一束束放在地上,像穿黄袍的小孩。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现比麦子高不了多少。我低头一看,自己穿着条卡通图案的棉布短裤,趿拉着一双绿鞋面白底的塑料拖鞋,手臂上全是风干的浓鼻涕。
突然,我的头又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痛得我捂着头嗷嗷直叫。
“莽子,走,切奶奶那儿,糖在她身上。”
我转头看哥哥手里拿着个弹弓,颐气指使地对我说话。
“我不去,你自己去。”
哥哥顺势就拉起了弹弓,准备再次向我“开炮”。
我吓得抱着头,直往麦田里钻。
“莽子,出来,妈寄了好吃的给我们,婆婆怕我们偷吃,带着下田了。”
我一听有吃的,又经不起诱惑,便探出脑袋来问:“寄的啥子?”
“奶糖,就是上次我们吃那种,大白兔。”
我立马从麦田里钻出来:“我要去。”
哥哥又拿起弹弓吓唬了我一下,然后转身撒腿就跑,根本不等我。我穿着拖鞋,根本跑不快,鞋子老是掉,哥哥越跑越远。
“哥,等我,你表把奶糖吃完了!”我急得手忙脚乱。
秋天的田地,全是麦子的香气,阳光通透,人跑起来穿过光,穿过风,世界都是透明的,清澈的。
奶奶在不远处割麦,一看我哥和我一路疯跑,大声地骂道:
“两个瘟殇(作死的人),得跑啥子。”
我哥一边跑一边蹦,轻盈地像只机敏的猴子:“婆婆,我们要吃奶糖,我妈寄回来的。”
奶奶说话声音太小了,我隔得远听不见,又生怕糖被哥哥捷足先登了。前面是一条小沟,本来得绕一段走石板桥,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纵身一跃,只有两只拖鞋过到了对岸。我掉进了沟里,慌忙中抓住沟边长得水花生(一种喂猪的草)拼命往上爬。
奶奶在田里大骂:“死瘟殇,喊你慢点跑!你耳朵拿给猪吃了!”
还是哥哥第一时间赶到沟边,把我拉了上来。刚一上来,就被奶奶的大手狠狠地打了一屁股。哥哥也未能幸免。
我痛得哇哇大哭,奶奶农活正是忙的时候,脾气暴躁得很,推了我俩一把,凶巴巴地说道:
“回切,再跑今天回去脚杆打断。”
我哥推着嚎啕大哭的我,灰溜溜地往回走去。吃不到奶糖的痛苦,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哭得泪眼朦胧,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两只手使劲揉着眼睛,越揉越看不清,突然像被蜜蜂蜇了一样,痛得我哇哇直叫。
睁开眼,我妈正死命地掐着我的人中。
“妈,痛痛痛!”
我妈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来:“你吓死我,咋走到走到(走着走着)人都不见了,我是听到有人‘啊’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有啥子脑壳不对头的人躲在那草草头。”
我头痛得厉害,用手一摸,额头上撞出了好大一个包。坐起来一看,老大一石头了。
“脚打滑,绊下来撞到这个石头了。”
“好生点啊,我看以前你跟你哥两个天天在这田埂子上跑滴点(一点)事都不得,城头住久了,忘本哦。”
我揉揉额头,“我刚才看到他了。我们小时候,遭婆婆打。”
“你是不是好多年看到他了?以前他刚走那段时间,你日记头天天写做梦梦到哥哥了。”
“我好久写过日记?!”
“一本,厚的很,还有女主角。”
“你咋看人日记。”
“我觉得稀奇啊,只听到过别个家的女(儿)写日记,儿娃子写日记好稀奇嘛。”
我大概想起来了,应该是那段时间我哥刚去世,我老梦见他,但又不敢跟爸妈提,就拿了个本子把那些梦都记了下来。
“日记本喃?”
“记不到放哪儿去了,坐起爪子,起来赶车回去了,会儿都不得车了。”
这回我妈殿后,我走前面,别看那泥地软,直接摔下去屁股还是蛮痛的,只能一瘸一瘸地走。
我妈在后面念叨:
“你还记得到你哥哥去世的前一年不?你老是跟我说晚上做噩梦,梦到大河边,有个小娃娃在水里头哭,你吓得要跑,他就喊你名字。你吓得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硬是要跟我和你爸一起睡,你还是天天做噩梦,半夜大声叫。后来,奶奶在乡头给你找了个仙娘婆驱邪,你才好。”
“我梦到的是哥,兄弟间有心灵感应。”
“是啊,你爸去世前一年,你也是这样。那时候他身体还健康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你天天晚上梦到我们屋头客厅里摆了一具尸体。我那时心头还是有点怕,想起你哥死的时候,觉得家里要出事。但过段时间,你又一点反应也没有。但就那个时候你爸查出了病。”
“你们以前不老说小孩子能看见鬼吗?我估计就是那种。”
“可能是吧。以后再有做噩梦的时候,你要跟我说。”我妈在后面有些忧伤地说。
我细思极恐,想起前段时间的梦。可那个河边的女人、屋顶的女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为什么也会做噩梦?
从村里走到村口的车站,路上我们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村子安静得跟坟地差不多。上车前,我回头望了一眼,村子荒凉得像要被野草、大树吞没。车上只有几个乘客,经过刚才那么一出,我妈和我都吓得够呛,靠在座椅上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