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天空没有云,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和一轮明月。从月圆等到月缺,再等到月圆,林铭都没有等到繁星满天的日子。
他盯着那条转账记录,心里像是塞了个秤砣,压得他透不过气。
林立的高楼直冲云霄,斑斓的霓虹灯喧嚣着主权,往流的车辆从他的身旁驰骋,告诫着他整个世界还在运转着。
他上了一辆公交,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下车。沿途就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寂静得能听到虫子的低低细语。
“一羽,谢谢你!”他艰难地敲出这几个字。跟她借钱,几乎耗尽了他一生的勇气。
他缓缓走在有些坑洼的水泥路上,破败的墙角长出几株野草,昏黄的路灯照在它们身上,多了几分萧瑟。黑暗延伸到巷子的尽头,更远却已看不清。
他想:他未来的路是不是也像这条巷子,黑得看不到尽头?
这是条热闹的街,四五米宽的两旁矗立着一排几层楼高的房子。一层都是铺位,有卖烧烤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小吃的……巷尾有家卖炒粉的,老板正光着膀子,熟练地翻炒米粉,左手抄起勺子,抖落一把葱末,在热锅里翻腾几下,就上了盘。一个小伙从老板手里接过盘子,把它放在林铭的面前。
耳边传来三两人的交谈声,拼桌的是一对小情侣,他们视林铭于透明,旁若无人地撒狗粮。
林铭斜眼看着不远处的篮球场,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正大汗淋漓地打球。
林铭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他断了跟所有人的联系,就连家人也不曾联系。联系人上只躺着一个名字:陈一羽。可是这个人,他也有6年多没见过了,所有的联系仅靠着一条信息。
最后一次见面是她嚷着要他教两步半上篮,她固执连续练了三个小时,不曾休息片刻,等到篮球场上那盏灯关了,她才跌坐在地上。
某一天,她给他打来了电话:“阿铭,我的两步半上篮14分,比第二的那女孩还要高两分,她初中可是篮球队的。”
她一如既往地,只要是她想要做好的事,就一定能做好。林铭印象中的陈一羽,就是优秀的存在。
陈一羽没有告诉他,她其实就练了那一个晚上,后来没有练过了,只因为她借不到篮球。
林铭付了钱,离开档口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小情侣,那是青春吧。可惜,走远的天真与无畏,他连尾巴也没抓住。
他一直以为生活还有诗和远方,可是从他流浪的一年多来看,他只看到了远方,诗意离他很远。路没有尽头,他也不知道他该往哪个方向走。他只能像个不会游泳的人,感受着海水施加在他身体各处的压力,下沉,没有底地下沉。
多年以前,他升初三的时候,他曾试过流浪,却因为王佳晴的一通电话而浪子回头。
王佳晴,她腔调里的每一个字里都带着抽泣,他都能想象到电话的那一头是怎么一个梨花带雨状。他心软了,卸下了所有的豪言壮志,带着风尘仆仆,选择回到那个囚笼。
这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也是第一个会为他哭的女孩。他以为,善良的丘比特终于把这支真爱之箭射向他和她的心房,不辜负他暗恋她的这两年。
他以为待他如此的女孩是喜欢他的吧,他在毕业前夕,写了长长的一封信,向她表白。可是,她给他发了好人卡,然后拒绝了他。
原来会为你哭泣的女孩不一定是爱你的,她也把你当做生命里重要的角色,可是与爱情无关。
在他失踪的一年里,王佳晴给他发了很多信息,还是善良的语句,但他一句也没有回。他不爱她了,早就不爱了。
一如许多年前那般,曾经他留了个电话给王佳晴,现在他留给了陈一羽。他不够决绝,总是希望还能给以前有一丝半缕的联系。陈一羽还是以前那只高傲的孔雀,她不会哭不会闹,只会冷冰冰地说了句:玩得差不多了就回来吧。
林铭看着那句“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谢谢”。他也曾对这个清冷的姑娘动过心,但不是因为爱,是因为温暖。
每每觉得绝望时,他会看那个清冷的女孩发来的信息:
“我们去呼尔浩特吧,看看一望无垠的草原。”
“不管如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咦,学校里有西藏支教计划,我还是没有勇气。”
“回来吧!”
“我可以跟你一起面对!”
……
他抬头看看夜空,星盘更加清晰了。第一次见到陈一羽是在比更黑的夜晚,星星出奇的多。
2008年6月的一个夜晚。
大家都在安静地晚自习的时候,突然间眼前一黑,停电了。整栋楼都响起了欢呼声,就像是破笼而出的困兽发出喜悦的吼声。
几分钟后,充斥着电流噪音的主任声音在各个班级里的喇叭放出,他嘱咐停电的注意事项。欢呼声在说“放学”时再一次响起。外宿生收拾书本文具离开学校。内宿生有的回宿舍,有的去小卖部买了根蜡烛竖在桌角,继续学习。
教室里微微泛着橘黄的光,一根根蜡烛的火苗轻轻晃舞着,倒也有几分诗意。
几个女孩围在林铭身边,跟他聊天。他知道这几个女生都对他有些好感,但是他假装不知道。初中的男孩女孩正值青春期,哪个人不偷偷暗恋一个人啊!他也是,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很漂亮,善良,爱笑!
接近21点的时候,林铭背起书包,推着自行车。
学校建在高坡上,出了校门能够俯瞰整个小镇的。停了电的小镇像是蛰伏在黑夜里的巨兽,等待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再次迎来仰天长啸。
寂静的夏夜,所有的虫鸣都清晰了起来。
斜坡上站着一个女孩,一树一人,一大一小,却是如此协调。她仿佛一尊雕塑,仰望着星空。墨色极浓,往日清浅的银河此刻都闪烁着瞩目的光芒,在天垂之处都散落着点点星星。
他不禁停下来,站在女孩的身旁,这是他第一次愿意亲近一个陌生人。他顺着她的目光看着远方,银河延伸到了山的那一头。
陈一羽比划着手,在天空画出一个舀酒的斗形,说:“那七颗星组成的,像个倒立的勺子的,是北斗七星,以勺口的天璇到天枢的距离为准再延伸约5倍的直线距离,那颗很亮的是北极星。”
她的声音很好听!
这天的星星特别亮,尤其是天垂的那七颗,这是他第一次能分辨北斗七星。
她自嘲,语气中却透露着悲伤:“我连一个星座都认不全,只认识大熊星座的尾巴。呵呵!”
他准备说点什么,但是没有说。
悲伤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又笑道:“我是陈一羽。”
他认识她,她的名字往往在年级排名榜首。
“林铭。”
她转过头来,笑着说:“哈,我认识你,3班的班长,文章常常登在校报上,我喜欢你的文字。”
夜很黑,他甚至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她的眼里有星星,跟北极星一样亮。他对她的印象还在学习之星榜上,严肃而冷漠的脸。可是今晚,他却觉得她是个内心里藏着火焰的女孩。
也是因为那次的相遇,他总能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遇到陈一羽。从一开始的相视一笑到后来的相熟相知。
有些相识,就在那一瞬间,从此某人就走进了你的心底,如果幸运,那个人会陪你走过整个青春。
2010年6月。
毕业季,一树的凤凰花已经开败了,火红火红的枝头已经褪去了血染的红,绿意爬上了枝梢。
“一羽……”
最后的话,林铭还是说不出口。
陈一羽手里摆弄着一朵残存的凤凰花,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不知道为何一直拔尖的她怎么就没考上市一中,就连他这样的成绩都考上了。
她说:“我从来没有想过午夜的钟声响起时,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为什么唯独仙德瑞拉的水晶鞋没有消失?”
她略显忧郁。
林铭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她也不愿解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伤,藏在自己的心底,加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