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春秀嫁过来的那天,娟娟她们都跑去看。景春秀穿着自己绣的嫁衣,羞怯地从打着草棚子的牛车里钻出来,乖顺地伏在整张脸都红透了的张长青的背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一路欢声地被张长青背回家。像所有的新娘一样,披着盖头,双手交叠,文静地坐在西屋床沿上,按在膝盖上的双手紧张地微微发抖。
当天的喜酒散场之后,花圆月连声感叹:“如今看到景春秀开开心心嫁给张长青,我心里总算好受一些了。”
娟娟:“只能说他们两个没有缘分吧,况且小江哥哥也没说喜欢景春秀呀!”
花圆月:“是啊!可我心里一直觉得过意不去,晚上躺床上想事情的时候,一想到景春秀以后可能嫁给一个不好的人,我就气自己。”
娟娟:“景春秀也是好姑娘,你是好姑娘,好姑娘都找到了好郎君。”
花圆月扑哧一声,笑道:‘还‘好郎君’呢?这样的酸词,是不是你家那位‘沈大哥’教的?不,那个沈大哥平时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绝不可能是他说的。那么就是那个‘孟大哥’了?”
娟娟伸手去挠花圆月痒痒,揶揄道:“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
花圆月:“我说着玩的,说着玩的。说真的啊,这段时间,我常常想我自己,从前我有点太假模假式了,过起日子来没有意思,也难怪小江不喜欢我。以后我得向你和雪花学习。”
娟娟:“我有什么值得你学的?胆子小,爱哭,还喜欢胡思乱想。”
花圆月伸手在好朋友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才不是呢!你这家伙,总让人忍不住喜欢,想要照顾。”
娟娟:“真的假的?”
花圆月:‘咱们一起玩了这么多年了,我几时骗过你?可是,这话你听听就好了,可不能翘尾巴。’
娟娟哭笑不得道:“我缺点一大堆,我自个儿知道,有什么尾巴可翘!”
景春秀嫁过来的不久,云隐山一带又到了八月稻收时节。人人都看着景春秀乖顺地跟在张长青身边,脸上带着新婚小媳妇的那种娇羞;倒是不怕人,见了谁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也不知是张长青教得好,还是景春秀学得快,嫁过来没几天呢,居然能准确地叫出村里每个人。人人都道张家娶了个好媳妇。
赵子玉拖着板车,一边走一边扭头看着远去的张长青夫妻俩,羡慕得不停咂嘴。想起自去年冬捕之后,雪花怎么也不搭理他,不由黯然神伤。他也想使劲儿,但是又不知道劲该往何处使,不知道如何做才能让雪花亲近自己。
这天傍晚时分,方家的大女儿方彩云在她男人苗二郎的护送下回了娘家。方彩云二月里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阿宝”,没想到小阿宝生下来没多久就因着凉而夭折了,方彩云伤心过度,病了好几个月,这几日好些了,便说想回娘家看看。苗二郎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将媳妇送回娘家,殷殷切切地叮嘱了方彩云好些话,然后匆忙回去——他家的稻子将将卸在打谷场上,还没来得及铺开。
方彩云看着离去的丈夫的背影,抹起泪来。
方大俊媳妇紧张道:“怎么了彩云?二郎欺负你了?”
方彩云连连摇头,苦笑道:“我倒想让他欺负,可他不肯啊!”
方大俊媳妇食指在女儿额头上一戳,嗔怪道:“你这丫头,男人对你好是前世修来的福分,莫生在福中不知福!”
没想到方彩云竟捂着脸呜呜哭起来了。
方大俊媳妇料想女儿想起了死去的外孙,也跟着伤起心来,将女儿搂进怀里,柔声抚慰:“不碍事的,不碍事的,你和二郎都年轻,往后要他十个八个的也行。”
没想到方彩云哭得更大声了。
苗二郎心中记挂着媳妇,一步三回头,虽然看不见方彩云,也难以割舍依依惜别之情,不由在心里笑自己:彩云过几天就回来了,瞧你这没出息的样!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走竟是永别。
那天,方彩云照例跟爹娘一起下地,尽心尽力地和父母一起割完稻子,忽然说自己全好了,想回家。方大俊夫妻两个听女儿这样说当然高兴了,虽然舍不得,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方大俊要亲自送女儿,方彩云说家里要人脱粒,用不着送的。方大俊夫妻两个也就没有坚持,将女儿送到村口,亲眼看着女儿坐上了郭阿明的驴车。
傍晚时分苗二郎过来了,说家里活忙得差不多了,过来看看彩云。
方大俊媳妇大惊失色:“彩云晌午就回去了呀?”
苗二郎:“没有啊?”说着一拍大腿,“坏了!”
方大俊媳妇:“怎么了?”
苗二郎忽而哭起来:“彩云二月里生孩子坏了身子,大夫说从此不能生育了,她怕爹娘担心,就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哎!自从阿宝去了,彩云一直埋怨自己坏了身子,嫌自己给苗家断了后,让我休了她!可我怎么能休她?回来的前一天还提起要我休了她的事,我没同意,她就说想回娘家,我想这样也好,让她过来散散心,就不会胡思乱想了。谁知道!谁知道……”
方大俊媳妇痛苦地尖叫一声,撕心裂肺道:“我的彩云啊!这个傻丫头啊!怎么这么傻啊!”
方大俊:‘现在不是乱的时候,找人要紧!二郎,你赶紧回去叫你们村的人一起找。’
两个村子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散去各处寻找。最后,终于在离九里村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发现了方彩云——半截麻绳吊着,直挺挺地挂在一棵半大松树上,看样子刚从郭阿明的驴车上下来之后不久就上了吊。
方大俊媳妇一看到女儿,尖叫一声,当场昏了过去。
方大俊一把借住晕倒的媳妇,瞧见苗二郎箭一样飞了出去,慌手慌脚地将女儿从绳索里抱下来。他疼到心尖尖上的好女儿,像只布娃娃似的躺在那里,脸色惨白、毫无生死,再也不会叫他一声“爹”了。
“傻姑娘啊!傻姑娘!”方大俊嘴里嘶吼着,将媳妇交给身边的人,踉跄着跑过去,一把将苗二郎推开,紧紧地抱着女儿,脱下外衣,裹在女儿冰冷的身体上,将方彩云按进自己的怀里。
“彩云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怎么忍心抛下爹和娘!彩云啊!我的傻姑娘啊!”
苗二郎跪在一边,时而呼唤“彩云”,时而呼唤方大俊。方大俊也不理睬,哭了一会儿,一把抱起方彩云,往云隐村的方向走。
苗二郎凄厉地唤了一声:“爹——你要带彩云去哪儿!”
方大俊:“我要带我的好女儿回家。”
苗二郎:“彩云是我媳妇啊!”
方大俊没有回答,在一堆人的簇拥下,很快看不见了。苗二郎踉踉跄跄地跑上去,试图把开人群,把方彩云要回来。可是云隐村的人都以为苗二郎做了对不起方彩云的事,导致了方彩云的自杀,一个个地,对苗二郎怒目相对,谁也不肯放他过去。透过人与人的之间的空隙,苗二郎看见媳妇的手有节奏地一晃一晃的,像柳枝在风中漂荡,又像水藻随谁漂流。
苗二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犹如狼嚎的哀鸣:“彩——云——啊——”
方彩云葬在了北山墓地,方家与苗家自此断了联系,方大俊媳妇好像变了一个人,再不是从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强悍女子了,她变得沉默寡言,容易流泪,常常整夜整夜睡不着,很快白了头发。媳妇的变化方大俊看在心里,百般劝慰,悉心呵护,然而媳妇望着她的目光再没了从前的那种自信,方大俊知道,从前那个老喜欢揪他耳朵的媳妇和女儿一起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苗二郎的爹娘忽然前来拜访。出了这样的事,再见面彼此都很是疏离。方大俊媳妇板着一张脸,生硬地让家里最小的孩子给苗二郎父母搬了团凳。其实她打心眼里恨这一家人,然而,又怕她的彩云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伤心。
方大俊媳妇:“说吧,什么事?”
苗二郎的娘是个形容瘦小的女人,在体格粗大的方大俊媳妇面前原本就显得胆怯,又因为自家到底是理亏的,况且此番前来还有事情要求人家,露出了十二分的怯弱。想想儿子的处境、苗家的处境,咬咬牙,起身朝方大俊两口子鞠了一躬,道,
“彩云爹,彩云娘,我们知道你们恨我们,也不敢称呼亲家了。彩云出了那样的事,原本没有脸见您二位的,此番前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请求。”
方大俊媳妇:“哼!你们家多厉害!还要请求我们?”
方大俊暗暗戳戳媳妇。方大俊媳妇瞪了他一眼,道:“从彩云去的那天起,你我两家的缘分已经尽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苗二郎爹也站了起来,夫妻两个连连向方大俊夫妻鞠躬,方大俊立刻红了脸,赶过去要去扶他二人,方大俊媳妇怒道:“让他们走!”
苗二郎的娘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哭道:“亲家母,看在彩云的面子上,您就救救我们家吧!”
方大俊媳妇原本只是因为女儿的死赌一口气,没想到苗二郎的娘会来这一出,急道:“二郎娘,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跪下了!要是彩云在,还不得怪我难为您!”
方大俊将苗二郎的娘扶起来,安抚她在团凳上坐了,自己也坐回媳妇身边,听苗二郎的娘哭诉道:
“彩云去了的头一个月里,二郎整天茶不思饭不想,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还说夜里梦见彩云了,要跟她一起去,可是彩云不带他。我的儿啊!如果不是顾念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他怕是早就和彩云一起去了。”
方大俊叹了一口气,扭头瞧见她媳妇眼睛里见了水光。
“这段时间,倒是不哭了,可是整天的闷着头,见了人也不说话,跟傻了似的。你知道的,彩云娘,我的大郎十几年前就去了,现在家里就只剩这一个孩子,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老苗家可就绝后了啊!”
方大俊媳妇嗤嗤笑起来,刀子一样的眼神,恶狠狠地割在苗二郎的娘身上,声音恶毒,道:“我算是听出来了,你们这是想让我们去劝你家儿子续娶啊!”
苗二郎的娘又跪下了,顺手将自己男人拉着跪到地上,夫妻两个一起磕起头来,
“我知道这样做太强人所难了,但是我们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呀!求亲家看在彩云的面子上,去劝劝二郎吧!”
方大俊媳妇气急了,一瞬站起来,风一样窜出去了,隔壁响起“哐当”一声巨响。
方大俊将苗家二老拉起来,道:“哎!二郎那孩子!你们走吧!我好好劝劝彩云他娘。”
苗二郎爹娘两个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了苗家二老,方大俊走去西里间,瞧见媳妇正歪在床上哭,心疼如刀割,轻轻走上前去,听见媳妇道:
“你想劝我是吧。”
方大俊慌忙道:“没,哪里的事,怎么可能呢?”
方大俊媳妇了然地冷笑两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彩云的事,怪不到人叫头上。可是,我看到苗家的人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把那么好的彩云给了苗家,竟然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方大俊将媳妇扶进自己怀中,柔声抚慰:“我知道,我知道。难道我就不生气么?”
方大俊媳妇:“刚才我自己好好想过了,如果我们不答应他们,彩云一定会怪我的!”
方大俊:“哎!”
方大俊媳妇:“咱们明天就去!”
方大俊:“会不会太快了点?”
方大俊媳妇:“不,就明天!我要让苗家的人看看,我方家是多么好的一家人,让他们知道,他们失去了一个多么好的儿媳妇!我要让他们心里一辈子记着我的彩云。”
当然,这时候距离方彩云去世已经一年多了。
然而,即便方家夫妻两个亲自去劝了,苗二郎仍然没有续娶,从别的村子里抱来一个男孩,姓了苗,算是给苗家续了香火,自己则做了一辈子的鳏夫。每年方彩云忌日都来云隐村祭奠,一个人守着坟茔,和亡妻拉家常——就好像人还好好地在他面前似的,一直待到太阳下山才回去。后来方大俊夫妻两个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让苗二郎带着人,将方彩云的坟子起了回去。
方彩云被他爹抱回来的那天,村里的人都得了消息,聚到村口。女人和孩子一个个哭成了泪人,她们的脑海里,还鲜活地留存着方彩云出嫁时的情形,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成了婚的女人们都紧紧地偎着自家男人,成了婚的男子都在心底发誓日后要好好对媳妇。
这种事对尚未出家的但已至婚嫁年龄的少女触动最大。她们都睁大眼睛看着方彩云,如同受惊的小动物。她们中的大部分都亲眼见证了方彩云嫁给苗二郎时幸福而又甜蜜的模样,以为她们两个往后的生活该像故事书里说的那样:夫妻恩爱,蜜里调油。可是,如今却是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少女心中对婚姻与爱情那如同彩虹一样美好的憧憬从此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这一幕让她们陡然感觉到:瞬间的幸福并不代表一辈子的幸福,即便嫁给自己爱的人,往后的日子里仍然会有不幸。
夜里,花圆月跟她娘说悄悄话,说到最后,低声道,“娘,如果我以后也……”
花圆月的娘立刻掩住了女儿的嘴,喝道:“胡说!”
花圆月将她娘的手拿下来,继续道:“我是说如果,过年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还会发生什么,谁说的准。娘,你别生气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以后也出了这种事,你不要怪小江哥哥。”
花婶:“哎!傻丫头!”
这时候,雪花也在和娘说悄悄话——这夜,村里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孩子,但凡有娘的,都和娘睡一起说话——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一旦坏事找上门来,喜欢和不喜欢又有什么区别呢?”
雪花娘:“怎么没有区别!坏事要来谁也挡不住,坏事没来的时候好好过日子。和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一起过日子,与和你不喜欢的人过日子,能一样么!”
雪花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出了彩云姐的事,我倒觉得反而跟不那么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因为不那么喜欢,出了事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雪花娘:“你这下丫头,年纪轻轻的,可不许浑说!”
雪花娘:“前头咱们进城遇到了云岭村那个脸上长大痣的妇人你可还记得?”
雪花点点头:“记得。”
雪花娘:“那妇人悄悄跟我说,陈康他爹娘要来咱们家求亲呢,她当时跟我探听你的情况,我只装作是咱们村里的别个人,打个哈哈搪塞过去了。女儿啊,陈康家怕是很快就要来求亲了。”
雪花:“求就求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正常的么?”
雪花娘惊讶道:“那你和小孟——”
雪花:“孟大哥和我,我们不合适。”
雪花娘:“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雪花:“娘,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么?我仔细想过了,只能说我和孟大哥无缘吧!”
秋英一夜未眠。脑子里和樊茂才将近十年的纠葛水一般地匆匆流过。心中交替生出恼怒、悲哀、气馁、无奈……种种情绪,自心头漫过,火辣辣地灼着她的心。不如放弃吧,找一个肯接纳自己的人好好过日子——这样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眼睛里淌出泪来,她伸手抹去泪珠,默默地披上衣服,在混沌的夜色里出了门。
秋英拍开了樊茂才家大门,在樊茂才惊讶的注视下,沉默地一直走进樊茂才睡觉的房间,退了外衣,躺在床上。
樊茂才:“秋英,你别乱来啊。”
秋英:“我没有乱来。”拍拍身侧床板,道,“老樊,你过来。”
樊茂才一扭头,想出去。
秋英忽而坐起来,激动道:“今夜你要是走,我牟秋英这辈子和你樊茂才恩断义绝。”
樊茂才定在原地,许久,叹了一口气,缓缓走到床边,低着头,无奈道:“秋英,你让我说什么好?”被秋英从背后一把抱住,只着了单薄内褂的身子柔软地贴服着他的钢铁之躯,他怎会不动情?
樊茂才狠狠地压制着心中情动,道:“如果你答应我不乱来,今夜我就留下来。”
秋英喜道:“我不乱来,我不乱来,只要你别抛下我一个人。”
樊茂才叹了一口气,将秋英的手臂拿下来,脱了鞋子,合衣躺下,两条滑嫩的女人胳膊顿时缠在肩膀上,紧接着脸上结结实实地落了一个火热的吻。樊茂才呼吸陡然乱了,喘着粗气道:“你要再这样,我可走了。”
昏夜里身边的女人婴宁一笑,“我听你的,再不了。”
“我今天瞧见彩云那样,心里好大的难过。”
“嗯。”
“我想,这一辈子还有这么长,咱们两个怎么也得好好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秋英听见樊茂才“嗯”了一声,心中甜蜜而忧伤,快活得要飞起来了。
“如果——你的事不能成,就跟我好好过日子吧。”
“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成。”
“那咱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咱们就等到你六十岁。等你六十岁了,人也老了,牙也掉了,腿脚不好,路也走不长了,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去北边不是给人家添乱么?也就别去了,留家里跟我过一起日子。”
樊茂才呵呵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呐。”
秋英:“怎么不能?你看白老爷子和端木老爷子都快九十岁了,咱们两个身体那么好,活到七十岁总没问题吧,就算活到七十岁,还能做十年的夫妻呢!能和你樊茂才做十年夫妻,我秋英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
樊茂才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一腔爱怜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心中那柄如同利剑一样刚硬的信念淹没了。他多想翻过身来,将身边的女人紧紧地搂在怀里,温柔爱抚、悉心呵护,将自己全部的爱都给她,然而他不能、他不能!
“秋英啊,你这么好,天下间肯定有无数个男子愿意一辈子对你好,为什么不去找一个这样的男子呢?我樊茂才配不上你。”
樊茂才感受着秋英抱紧自己的力度,不由满口苦涩,心碎欲裂!
“这一辈子,我认定你了,再不许这样说!”
“呵——”樊茂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如果我老樊六十岁了还没有走,这一辈子就哪里也不去了。”
“好好,我记着你的话。”
此时此刻,秋英像只苍鹰似的,盘旋在幸福的顶峰,就好像许诺的男子已经六十岁了,他们两个已然长久厮守。可是秋英啊,世事难料,过不了多久,你的老樊就要离开了——永远地、彻底地离你而去。
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永久的幸福:幸福像扎染不好的布料,容易在风吹日晒里褪色;幸福像群山之中孤立高耸的山峰,需要跋涉艰途去靠近、坚毅攀登去征服,一旦征服了,幸福也就过去了。生活几时不是这样的呢?
几日后,沈怀瑜进了城,见了赵八眼,得了消息,说北边又打起来了,两部尚书阮东莱独子罪判流放,流放地正是望江城。沈怀瑜暗道:虚云子会来也是为了这些事吧。消息传出来到现在已经有段时候了,阮佳禾怕是快要到了。李宝粮要来了、阮佳禾要来了,心中的某些疑问也该解开了。
沈怀瑜忽而激动起来,仿佛一天雨雾马上就要在他面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