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了十一月,秋风终于将村口大槐树的树冠催成一把撑开的金黄色大伞,云隐村迎来了秋收之后的第一场婚嫁,新娘是方大俊的二女儿方彩云,新郎则是不远处一个叫九里村的地方的人,叫苗二郎。据说两人是在去望江城赶集的路上认识的,第一面就看对眼了;不久之后,男方家就遣了媒人上门说亲;后方大俊多方打听,得知那苗二郎人品端正又吃苦耐劳,家里爹娘也很通情达理,几个兄姊相处融洽。方大俊和媳妇都很满意,于是便答应了这桩婚事。
久违的一桩喜事让整个小村的人都激动了,尤其是妇女和孩子,早早吃完饭赶去方家围观。白家早饭比平时更早做好了,赵子玉打着哈欠走到饭桌前时感觉自己的眼睛还在打架,就见娟娟美滋滋地盛饭布菜,然后端着饭碗飞快吃起来。
赵子玉讶异道:“今早有什么要紧的活么?”
娟娟立刻抬起头来,一面咀嚼一面呜呜突突道:“赶紧吃,孟大哥,吃完了带你去看新娘子。”
白老爷子一只烟锅敲在她手背上,道:“嘴里的东西咽干净了再说话。”
赵子玉一听要看新娘子双眼放光,凑近娟娟问道:“是谁家的呀?”赵子玉来云隐村有些时候了,他本身又喜好走动,很快便认识了村里所有人。
娟娟大咽了一口,道:“方大叔家的,就是前两天在菜园子里遇到的那个摘辣椒的大叔。”
赵子玉“奥”地一声应了,心道:原来是那个惧内的男子家办喜事啊。那家妇女是个河东狮,不知道女儿会不会也是个母老虎。遂问道:
“她家女儿性格可好相处?”
娟娟知道赵子玉话里的意思,对他神秘一笑,道:“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
沈怀瑜对这个可不感兴趣,他昨日才跟樊茂才进山,吃完饭还要回房写东西。
娟娟一把拉住沈怀瑜衣角,道:“一起去看看啦。”双手覆在他背上便往外推,就这样一直将沈怀瑜推到大门外。正巧花圆月从墙角拐出来,道:“白娟娟,你竟然不等我就要走。”
娟娟吐舌一笑,道:‘这不到到门外等你么。’
花圆月嗤地一声,目光从落在娟娟覆在沈怀瑜后背上的双手上,意味不明地轻轻一笑。娟娟被她笑得身上发毛,立刻缩回双手。花圆月目光在沈怀瑜和赵子玉身上转了一圈,上前挽住娟娟胳膊挎着径直往前走。赵子玉嬉皮笑脸地跟在两个少女身后。沈怀瑜想着出都出来了,不如也去凑凑热闹。
经过小江家门口时,花圆月扭头往里面瞧了一眼,道:
“前天我跟爹下地时看到小江了,只不过喊了他一声,那家伙竟然撒腿就跑。”
娟娟:“别说是你了,我见着几回喊他也跑呢。”
花圆月:“跑回家当小媳妇呢。”
娟娟:“你别这样说,圆月。”
小江忽地从门里跳出来,盯着花圆月怒道:“谁是小媳妇了?”
花圆月刚瞧他不得呢,没想到他忽然跳了出来,被吓了一跳,道:
“你以为你是土地公公啊。”
旁边赵子玉被她这句话逗得噗嗤一笑。小江恼上心头,狠狠瞪了花圆月一眼,转身碰地一声关了大门。
娟娟:“小江哥最近有些奇怪呢。”
花圆月冷笑道:“看他还能奇怪多久。咱们走,不理他。”
赵子玉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跟个小毛孩置气不值当得。”
被花圆月扭头瞪了一眼。赵子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来得及细究,忽然前方一个女孩子在向他们这边招手,不是雪花却是谁?赵子玉立刻眼中放光,一面将人家瞧紧了,一面又是整理衣服、又是梳拢头发的。
花圆月:“娟娟,你何时和雪花这样亲近了?”
娟娟遂将一个多月前的事情讲给花圆月。讲得差不离了,也走到雪花近前。花圆月将雪花上下瞧了一遍。雪花问道:“圆月,你看什么?”
花圆月:“觉得你看着比以前顺眼了。”
雪花尴尬一笑,目光不由飞到沈怀瑜那边。赵子玉却巴巴地偷偷靠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雪花笑。雪花一瞧又是这人挡住她看沈大哥的视线,不由心生气恼,将脸扭到一边一眼也不想多看他。
赵子玉纳闷了:按理说自己的长相绝对是很讨女孩子欢心的那一种,之前在望江城里也有不少女孩子醉心于他的外貌,怎么到了雪花这小女子身上就不灵了呢?难道是这里人太多了,小丫头害羞了?可是之前有两次他们在路上走,明明就他们两人,她为何看到他就跑呢?又或者小丫头还没开窍?
沈怀瑜在后面看戏似的看着眼前少男少女之间几经神态变化,只觉青葱稚嫩且趣味盎然,不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来。这一笑发自真心,愉悦里带着三分自持、自持之中神光换发,深邃的眉眼像浓雾终于散去之后的远山那样清晰明澈而意蕴悠长,恰被花圆月和雪花两个小姑娘鬼使神差地瞧见了,直将两个小姑娘看得目瞪口呆。赵子玉察觉出异样,顺着花圆月的目光望过去。这时沈怀瑜已收敛笑意,有意做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赵子玉瞧见他那张臭脸,心里忽地明白过来:雪花竟然喜欢他!这倒有些棘手了!顿时感觉头皮上一阵发麻。
他灵机一动,壮着胆子走到沈怀瑜身边,在他肩膀上一拍,笑道:“这些小女子走得太慢了。咱哥俩先过去。”说着大喇喇地拦着沈怀瑜肩头就要往前走。
沈怀瑜使了个巧劲一扭身甩脱了沈怀瑜胳膊。不过他也不喜欢被两个小女子用那样的眼神瞧,口中道:“你带路。”
赵子玉心中大喜,两步走到女孩子们前头,扭头对她们一眨眼:“我和沈大哥先去了。给你们占位子。”
三个女孩子都瞧着前头两个高大的身影。
看了一会儿,花圆月忍不住道:“啧啧,娟娟,你家沈大哥可真好看。”
娟娟:“还行吧。”
花圆月:“那叫还行?你什么眼睛啊!雪花,你觉得呢?”
雪花脸上一红,小声道:“是很好看。”
娟娟笑道:“我倒觉得孟大哥更好看些,双眼叠皮的,皮肤白,还爱笑。”
花圆月:“好看是好看,不过还差了那么点男子汉气概。而且我总觉他油头滑脑的不太可靠。哎,娟娟,你别生气哈,这是实话实说。”
娟娟:“我生什么气。人家孟大哥那是机灵。你可不能当着孟大哥的面这样说啊,圆月。”
花圆月:“我只跟你这样说,我又不傻。”
隔着老远就听到方家那边传来乌泱泱的人声。三个少女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互相拉了手跑起来,和许多人一起汇入方家住的小巷子。方家门口早已围满了人,娟娟目光扫视一圈,没看到沈怀瑜和赵子玉。花圆月拉着娟娟、娟娟拖着雪花,三个女孩子在人群里穿梭游走,挤进方家小院,见方大俊往来穿梭在安排事情,赵子玉正满面笑容地和几个妇女聊天,却不见沈怀瑜。赵子玉瞧见娟娟几个,笑着走过来,娟娟问她沈怀瑜去哪了,赵子玉说沈怀瑜嫌人太多,自己溜达去了。
几个人又瞧见秋英和人说笑着从西厢房走出来。
花圆月失望道:“秋英姐都出来了,看来彩云姐已经装扮完了,没得看了。”
赵子玉:“那个秋英姐是专门装扮新娘子化的?”
娟娟点点头:“秋英姐可会给女孩子打扮了,村里出嫁的姑娘都是她给装扮的。”
秋英笑着走过来,在娟娟头上拍了一下,道:“说什么,再不去屋里没地方站了。”
娟娟:“这就去。”
赵子玉有意套近乎,堆笑道:“秋英姐不进去么?”
秋英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就是郭阿明路上捡的那个孟公子?”
赵子玉连连点头:“正是在下。”
秋英勾唇一笑:“小伙子挺有眼力劲啊!”
赵子玉:“多谢秋英姐夸奖。”
秋英瞧着赵子玉挑眉一笑,缓缓地望外走:“赶紧进去吧。”径直走出方家大门。
赵子玉被秋英那一笑弄得心里忐忑:“秋英姐平时就这么笑么?”
花圆月瞧着沈怀瑜低声道:“你要小心了。”继而声音一扬,“娟娟,咱们走。”三个女孩子前后紧挨着兴奋地钻进小屋。
难道秋英认出他了?赵子玉不禁打了个寒战。瞧着屋里人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心里生出怯意。然而一想到雪花,赵子玉“色壮怂人胆”,心道:去,为什么不去!鼓起勇气、厚着脸皮挤了进去,瞧见娟娟三个正站在最里面,咬咬牙又往里面挤。众人见猛地来了个男人,都让他出去。赵子玉好说歹说也不得通融,无奈,只好心有不甘地走了出去。花园月道:“我怎么说,是不是油头滑脑?”雪花捧着嘴嗤嗤一阵笑。娟娟瞪了她俩一眼,“专心听别人说话啦。”
方彩云正头顶火红盖头、身穿绣着并蒂荷花的大红嫁衣端坐在床上,旁边站着喜气洋洋的方大婶。屋里的妇女门七嘴八舌地叮嘱着婚嫁之中新娘子要注意的事情,方大婶快人快语,一面听一面将要注意的事情说给方彩云听。雪花这两年已经在绣嫁衣了,是以对新娘身上穿的、戴的了解很是详细,便在旁边充当娟娟和花圆月的解说,小声地说着新娘身上这一套行头上的花都要绣哪些、如何绣之类的话。
这时门外忽传来一声急促的喊道:“新郎已经出了二道山了!”
云隐村坐落在大山深处,东西南北都围着许多山。出村的一条路便是蜿蜒曲折地穿行在重山之间,一共要转过八座大山,从村子开始往外数,依次被村民们称为“一道山”、“二道山”、“三道山”……一直到“八道山”,从八道山拐出来不久便是大路,顺着走不远便是望江城。
话音未落,娟娟瞧见坐在床上的彩云身上忽地一颤,伸手把住方大婶的胳膊,十片指甲都用凤仙花染得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方大婶抽出胳膊,一只手在方彩云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将方彩云的盖头整了整。有那看景的妇女打趣道:“姑爷等不及了。”
满屋子的人便一起笑起来。娟娟三人也跟着笑。方彩云的脑袋轻轻垂下去,想来应该是害羞了。
有人叮嘱道:“彩云,新郎抱你上车的时候脚一定不能碰着地面哈。”
方彩云点点头。
又有人道:“盖头按好了。”
方彩云又点点头。
几番叮嘱都是些要注意的规矩。
忽而有人叹了一口气,“哎,从小看着长大的闺女,马上就就要成别的村子的人了。”
这句话勾起众人伤感,气氛一时有些低沉。另一个妇人遂道:“嫁到哪都是咱云隐村的人。再说彩云离得近,想回来就回来了。”
“就是就是,等哪天咱们去城里赶集走累了,还能去彩云家歇歇。多好!”
“新郎马上到村口了!”
娟娟瞧见方彩云两只手开始绞衣角了。
“新郎快到家门口了!”
方彩云忽而低低地叫了一声娘,方大婶那双胖而大的手便交叠着覆在方彩云手上了,平日里精明强干的双眸慈爱地看着方彩云,眼里的温柔满得像要溢出来。
娟娟心里毫无征兆地软软一痛,鼻子霎时酸了,泪水随之决堤。她用衣袖使劲擦,使劲擦,可是那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干。她感到自己的喉咙越来越紧,泪水流得越来越凶,心想:白娟娟,你这是要干什么啊!今天是彩云姐的好日子,你要干什么啊!
“来了来了,新娘子和亲家母准备好了,其他人让开一条路。”
“娘!”
“好闺女,不怕。”
“新郎进门,鞭炮齐鸣!”大门外响起嘹亮而悠长的唱和之声。
鞭炮声突然像暴雨似的密集炸开,随之一同炸开的还有院子里围观的那些人。娟娟泪眼迷蒙地扭过头,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的一个穿喜服的青年,长着一张称得上端正的方脸,在众人的推挤之下喜笑颜开地朝这边走来。娟娟又转脸看方彩云。她身上在轻轻地抖,也不知因为高兴还是因为紧张。方大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很轻,听在娟娟耳中却盖过了屋里屋外所有声音。方大婶说:记住我昨晚跟你说的话。
方彩云轻轻点头,盖头下摆上的红穗子便随着她的动作优美地摆动着。
“新娘准备了,新郎进来了啊。”
屋里的女人们都自动往后退了一步,闪出一条由门口通往秀床的路。方彩云抖得更厉害了。
娟娟看见方大婶捏着女儿的手紧了又紧,道:“莫怕。”
莫怕,娟娟在心里跟着重复。泪又涌出来了。被泪水打湿、变形的穿着大红喜服的新郎面带笑容,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走到床边,恭恭敬敬地对方大婶鞠了一躬,道:“娘,我这就把彩云带走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
娘。
方大婶连连点头,哽咽道:“好,好。”
新郎说了声“彩云,要起了”,弯下腰来,将秀床上的方彩云横抱起来。方彩云便用染了凤仙花指甲的手牢牢揽住新郎的脖子,十片红色交错在一处,好像开出一片小红花。
在热烈的欢呼声里,娟娟听见方彩云带着哭腔说了一声“娘,我走了”。
娘。
“走啊,还愣着干嘛?”胳膊上被花圆月拉了一把。
娟娟便蒙头懵脑地跟着众人一起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瞧见外头一左一右两个妇女各挎着一只装满稻草的篾条篮子,都从里面扯出稻草往地上撒,她们撒一段、新郎走一段,这便是“步步生财”——稻秧代表金条,新人踩在稻秧铺成的路上走,从此粮钱广进、衣食无忧。院门口方大俊正喜笑颜开地站在那儿,一面看着院子另一边的景象,一面心不在焉地和旁边的人搭话。花圆月在对面的人群里发现了一脸严肃地往这边看的小江,刚和他目光相接,那小子立刻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隐在旁人身后了。花圆月嘟囔了一声“胆小鬼”。用眼角余光瞧见娟娟脸上泪光闪闪。花圆月遂伸手挽住娟娟,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新郎走到大门口时,对方大俊说了许多吉祥话。这时方大俊旁边一个十分壮实的男孩子将横在门口的一根松木杆子拖到一边,放新郎离去。巷子外的主路上停着一辆牛车,刷红漆的车厢上四角各绑着一朵大红花,前头挂着一幅红色的帘子,帘子前坐着一个暗红衣裳的车夫。车前站着八个男人,先头两个拎着铜锣,后面四个拎着喇叭,最后两个背着红肚子的牛皮花鼓。新郎抱着新娘踏着稻秧铺成的路一直走到牛车前,车帘掀开,里面钻出一个女人,将方彩云接进车中,新郎立在车下与方大俊说了好些“会好好待彩云”之类的话,又朝围观众人抱拳行礼,然后便坐在车夫旁边。
“彩云,好好爱护相公、好好孝顺公婆。”方大俊站在车厢外大声道。
锣鼓声响起,牛车启动了。
“爹,照顾好娘和弟妹。”
车厢里传来带着哭腔的方彩云的声音。
“大俊大俊,小青哭晕过去了。”
赵子玉:“小青是方大俊媳妇?”
娟娟:“嗯。”
赵子玉笑道:“居然叫这么小家碧玉的名字。有意思。”
被花圆月冷冷地瞪了一眼。赵子玉立刻闭上了嘴。
方大俊叮嘱众人中午过来他家吃饭,然后便急匆匆往家里跑。众人也关心大俊媳妇情况,便跟着方大俊一起回到方家。院子里大俊媳妇双目紧闭、直挺挺地躺在一个妇女膝盖上,另外一个妇女在掐她人中。方大俊将媳妇挪到自己怀中,一面自己掐她人中、一面在她耳边不停唤着“小青”。过了一会,只听大俊媳妇长长吸进一口气,人也跟着挣开双眼。瞧见抱着自己的是方大俊,头埋进他怀中又嚎啕哭起来。
“好了,小青,这么多人看着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也跟着劝,方大俊媳妇抽抽搭搭的终于止住了哭声,被方大俊扶去房中歇着了。赵子玉在一边看得差点笑出来,千忍万忍总算没失态。方大俊很快将媳妇安顿好,接着还要张罗晌午的酒席。围观的村民们说笑着各自散去了。赵子玉这时好歹松了一口气,不知多少年没说话了一样,机里哇啦滔滔不绝,一时点评迎亲的细节,一时又询问起云隐村婚丧嫁娶的种种风俗。他之所以如此能言,一者刚才憋得厉害;二者自然是为了吸引雪花注意,也好和她多说几句话。可是雪花却一言不发只顾走路,而且没走多久就和他们分开了,让赵子玉十分挫败。花圆月虽然小,心思却比娟娟和雪花成熟得多,怎会看不出赵子玉心思。看到赵子玉尽力卖弄而被雪花无视的样子,斜挑着嘴角笑得意味深长。赵子玉被花圆月瞧得心里忽地一跳,心道:这村子里的女子大的小的怎地都这样笑?还让不让人活了。也不敢多言语,用肚子不舒服为借口,一溜烟先回了白家。
花圆月:“这人怕是属兔子的,跑的真快!”
娟娟哭笑不得道:“谁让你属狐狸呢?总跟孟大哥过不去。”
花圆月将眉毛一挑,叉腰道:“吆,白娟娟,敢说我是‘狐狸’了,有长进啊!”
娟娟:“可不是么,人都道花家四女儿最稳重,却不知道最稳重的人肚子里鬼主意也最多了。”
花圆月:“我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白娟娟~”
娟娟:“好朋友不就是用来解闷的么?”娟娟说着撒腿就跑,花圆月便在后面追,两个小姐妹你追我赶,笑闹了一回,在白家门口分别各自回家去了。
且说赵子玉心里惴惴不安地回到白家,也不见白老爷子,便走去杂物间。一进门,瞧见沈怀瑜又在窗前写东西。赵子玉看了沈怀瑜一眼,想起早上种种不如意,失落重回心头,蔫蔫地走去床边翻身躺上去,枕着胳膊侧身盯着沈怀瑜看。
赵子玉:“这次也是药方?”
沈怀瑜:“昨日跟樊大哥进山去了不少地方,我随手记录一下。”
赵子玉哼哼冷笑道:“望江城一带恶名在外,有什么好写的?还不如写诗,写得好了,兴许还能人凭诗贵、名垂千古呢。”
沈怀瑜:“写诗的人那么多,不缺我一个。”
赵子玉:“可是你写这个有谁会看呢?”
赵子玉瞧见沈怀瑜摇头并发出几声极轻的笑声。这笑声虽轻,却让他听出诸多含义:不赞同、轻视甚至无视、讥讽,赵子玉心生羞恼,暗道:人家兴许是写来打发无聊时光呢!未必就要给谁看。你如何说出这样掉价的话来!天下间这么多话可聊,自己怎么偏偏挑那几句说?真是不长脑子!但是一向爱面子的毛病让他不可能就此露怯,遂转移话题道:“娟娟这小女子也真是敏感啊,跟着方大俊女儿离家,一路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又想起方大俊家里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方大俊怀里的样子,忍不住乐起来,“还有方大俊那媳妇,那样一个大块头竟然跟个小妇人似的偎在方大俊怀里,你是没看到那场面有多滑稽,啊哈哈哈。”
赵子玉自在那里“啊哈哈哈”了半天,却不见沈怀瑜反应,不由恼道:“‘说话说话,一个说、另一个也得话啊’,兄弟,你倒是接话啊,不能让我自言自语吧。”
沈怀瑜嘲讽道:“你难道让我和你一样随意编排别人么?”
赵子玉:“谁编排……”三个字刚出口便没了底气——他在背后那样说大俊媳妇还不算编排么?赵子玉又尴尬又气恼,张口结舌地不知说什么好了,瞪了沈怀瑜一阵子自己心里先虚下来,心道:这人真没意思。雪花怎么会喜欢他!想着在沈怀瑜背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怀瑜脑中全是赵子玉那句“娟娟哭得泪人似的”,不觉停了笔。笔悬得久了,一滴浓墨自笔端落下,掉在下方的草纸上,在“初云山”几个字上晕出一大块黑斑。沈怀瑜皱了皱眉头,伸手将那张纸抓起来揉作一团,随手撇去桌角,瞧见屋外头娟娟拎着茶壶茶碗走来了,又伸手将那团被自己丢弃的纸团拾起来理平,垫到草纸下面了。在娟娟进门的一刻,沈怀瑜目光不经意地在她脸上一轮,果然见她两只眼又红又肿,可见哭得不轻。
赵子玉也瞧见娟娟脸上惨状,心道:那人说我骂我没有口德,我就让他好好看看我是如何哄娟娟开心的,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遂有意逗她开心,遂道:“咱们云隐村最好看的娟娟姑娘来了。”
娟娟果然噗嗤一笑,道:“咱村最好的看的是雪花啦。我烧了点茶,你们自己倒着喝啊。我马上要去方大叔家帮忙,有什么事可以去方家找我。”
赵子玉连忙一脸堆笑道:“雪花去不去?”
娟娟回过味来,笑道:“孟大哥喜欢雪花啊~哎,可惜雪花娘去了,雪花就不用去了。”
赵子玉失望地叹了口气。娟娟瞧着他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哒哒的样子,噗嗤一笑,走出门去。
袅袅白雾在眼前飘散,悠悠茶香散入鼻腔,沈怀瑜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吹去水面叶子,缓缓吸了一口。背后赵子玉突然叫道:“哎呀,失策失策!这可是在丈母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啊!”
沈怀瑜一口茶没抿住“扑”地一下全喷了出来。他都市觉得赵子玉这人脸皮还真是厚的可以,不由道:“我可提醒你,没几个女孩子喜欢‘跟屁虫’。”
赵子玉嘿嘿笑道:“我以前……你懂什么?我这叫‘双管齐下’。你就等着看我抱得美人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