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张德美是个心思纤细敏感的高中少女,望安没有进行开玩笑,笑着道:
“和你没关系的,是昨天有一个小混混想强买强卖,我没卖,他就大半夜跑过来砸门。”
这个理由很真实,唯一可惜的是,除了他们几个当事人,没有任何人听到砸门的动静,无法作证。
电话对面沉默几秒,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随着鼠标清脆的点击声,咕鸽娘机械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会给你赔偿的。”
显然,张德美没有相信望安的话,她仍坚定认为,是因为自己的新文章,导致望安的「别玩古玩」店遭遇了灾难。
望安心叹口气,想了想道:“赔偿就不用了。如果你真的想赔偿,不如就赔偿我,以后别再写和画我和你哥的本子了吧。”
这一回对面键盘敲得出奇得快:
“做不到。这是我活着的精神支柱。”
活着的精神支柱……
望安嘴角一抽。
张德美应该是网上聊天聊习惯了,打字也下意识当和网友聊天打,才会打出这么网络的夸张话语。
不然就太可怕了。
“那能不做少儿不宜的产出了吗?”他问道。
对面沉默了很久,才让咕鸽娘代为回答了一句:
“我尽量。”
尽量也行,总比变本加厉好。
望安心下舒了口气,含笑和张德美继续聊天。
这场对话最终以张德美先挂电话告终。
望安看着长达3分12秒的通话记录,心生感叹:
张德美已经几年没跟他说过这么多话了?
虽然都是咕鸽娘代为转达的。
他正要收起手机,电话铃声却再次奏响。
这次的电话,是陌生来电。
推销?还是广告?
望安犹豫三秒,选择接起,道:
“你好,哪位?”
电话的另一头静悄悄,没有人回答,只有频频呼啸的风声、遥远缥缈的汽笛声,还有非常仔细才能听到的,略显颤抖的细微呼吸声,充当了背景杂音。
如果望安没猜错,对方应该身在高处,比如高楼楼顶、天台。
“没事的话,我就挂了。”他等待十五秒后说道。
“别。”对面立即响起紧张的女声。
望安隐约感觉这个女声有点熟悉,但仅仅一声急促的“别”,并不能让他分辨清说话者是谁。
他“嗯。”一声,静待对方的下一步回应。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
电话的另一头沉默许久,才颤抖着声音,用一种近乎哀求的态度,小声问道:
“你……能陪陪我吗?”
望安听出来了。
尽管声音有了不小变化,蕴含的情绪痛苦、绝望、希冀,哀求……分外复杂。
但他还是听出来了。
电话的另一头,是他的一位高中女同学,曾经与他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同桌。
如果没记错,应该叫「柳念兰」。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以至于当时班上的人,都说她可能患有抑郁症。
风声还在呼啸,汽笛声依旧遥远。
望安握紧了手机。
他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
“在哪里?”
“你……答应了?”电话另一头的柳念兰,用一种惊喜又不太敢相信的语气问道。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忐忑。
“嗯。”望安答应。
“……谢谢。”
也许正站在天台上的柳念兰,于电话的另一头发出开心的笑。
只是在这一丁点开心之上,仍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声音轻轻地告诉望安一个地址,随后似念念不舍,又似决然地挂断电话。
望安看着结束的通讯,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这该不会是让他过去收尸吧……
他站立几秒,戴上添加注释的「挑战者」菱形挂坠,仔细思考后,还是选择带上了「万籁俱寂」耳塞。
他再给其他人发送一条消息,告知他的去处,确认这样即使他失踪后,也有大概率被其他人顺着线索找到,方才出门。
……
一小时后。
一栋居民高楼的天台上,望安时隔三年,又一次见到了柳念兰,那个他曾经一个学期的同桌,被全班人怀疑怀有抑郁症的女孩。
现在,这个女孩正靠在天台边缘的栏杆上,像个被丢弃的无助的小孩一样,双手环抱着膝盖,呆呆看着天台的入口。
她黑长的头发没有扎,任其披散着,身上穿着一套雪白的连衣裙,款式很有些旧了,衣服也早就不新——
望安记得,那是柳念兰高二下学期,跟他是同桌时新买的。
当初第一天穿到班上,全班人都啧啧有声地看稀奇,他也笑着对她夸赞,穿着很漂亮。
她的身材也变了,以前有点虚胖,现在很消瘦——
过于消瘦,瘦得皮包骨,像个减肥过度的竹竿女孩。
看到望安出现,女孩露出惊喜、忐忑、自卑、失落……的复杂神情,脸上刚露出的欣喜笑容,转瞬又黯淡下去。
但她还是带着淡淡的开心,笑着说道:
“你来了。”
“嗯。”
望安走向柳念兰,提了提手中的塑料袋,道:
“我给你带了香草慕斯蛋糕——
“就是不知道,三年过去了,你还喜不喜欢这个口味。”
“你还记得!”柳念兰惊喜交加,情绪倏然高昂,却又很快低沉。
她勉强笑着,摇头说道:
“现在不是很喜欢了。
“不过,谢谢……
“谢谢你还能记得。”
“不是很喜欢了吗,”望安走到柳念兰身边,转身坐下,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细腻的酸奶,问道,“榴莲酸奶呢?”
他问着笑了笑,道:“我记得你曾经最讨厌这种酸奶,吃过一口,结果三天都吃不下饭。”
柳念兰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
良久,她声音轻微颤抖着,问道:“能陪陪我吗?就这样,陪陪我……”
“嗯。”望安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将买来的所有东西,排开了摆在身前。
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柳念兰终于缓缓开口:“望安。”
“嗯?”
“谢谢你。”
“不客气。”望安答道。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沉默中,风来云去。
太阳即将落幕。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你当我的同桌起,你就一直是我活着的精神支柱……但是……”
柳念兰仰起头,抽泣着,泪划过两行,滴落在颈上。
“我真的好想,做你的新娘……”
她对望安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血红的唇瓣轻张,道: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