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露一愣,转头去寻墨峥,却见墨峥就跟在自己身后。
墨峥眉头微蹙,对莎露道:“你先跟她去城主府,尽力保住城主。我去找妙妙,随后就到。”
莎露点点头,跟着年轻医护者快步离开了广场。
墨峥找到妙妙时,她正用八足甲攀在一处墙壁上,看着脚下被担架抬走的饥民,脸露出淡淡的微笑。
墨峥走到妙妙脚下的空地上,仰头沉声道:“妙妙,有个坏消息,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妙妙一愣,双手握在胸前,“是我父亲的吗?”
墨峥点了点头,“他快不行了,现在最后见你一面。”
妙妙双目失神,怔怔发呆。其实之前路过城主府时,她就隐隐预感到这个结局。但她不敢面对,也不想面对。所以她一直在外面救治危重,借此分散自己注意力。
“妙妙?”墨峥轻轻唤了一声。
“啊?”妙妙回过神来,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哦。”
去城主府的路上,妙妙仿佛失了魂,差点失足从房顶摔到地上,好在墨峥及时接住了她。
墨峥将妙妙扶稳,站在街道上。妙妙望向城主府方向,怔怔出神。当初她出城寻求救援时,这条街道的两侧站满了人。她的父亲一路相送,始终握着她的手,一次次叮嘱她:『孩子,千万别忘记回家的路。无论发生什么,爸爸都等着你回家。』
墨峥见妙妙怔怔不动,柔声道:“要不我带着你去吧。”
妙妙回过神来,鼻子一酸,眼眶湿润。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我想自己走。”
墨峥点点头,“好,我就跟在你后面。”
“谢谢。”
随后,墨峥小心地跟在妙妙后面,一边前进,一边关注妙妙的状态,时刻准备扶住她。
…………
墨峥和妙妙再到城主府时,已经没有拿着武器的男人了。状态比较好的都在原地输着液,状态差的则被抬去了广场。城主府前的草坪上,家人团聚的感人景象随处可见。而然妙妙站在草坪外,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城主府敞开的大门。
大门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墨峥走到妙妙身边,柔声提醒道:“妙妙,你已经到家了。”
妙妙回过神来,面色苍白地喃喃道:“嗯……到家了……到家了……”
妙妙双手交叠,压在胸口,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快,呼吸渐渐又急又浅。
墨峥轻轻拍了拍妙妙的肩膀,沉声道:“妙妙,你还好吗?”
妙妙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呼地吐出来,声音微微颤抖地说:“大人,您可以……拉着……我的手吗?”
墨峥眼神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交给我吧。”说完一把握住妙妙的手,拉着她穿过草坪上的人群,走进漆黑的城主府大门。
…………
城主府中,侍女和妇女们见到妙妙进来,皆不由自主地红着眼睛让开了道路。
墨峥在一名侍女的引领下,带着妙妙一路走到城主卧室。踏进卧室的时候,妙妙的脚步顿了一下,落在了墨峥身后。这一顿,妙妙的眼睛再次失了神,仿佛把魂留在了门外。
床上躺着一名男人,身上盖一张薄薄的白色软毛毯,软毛毯上染了血迹。从血迹的深浅来判断,这个男人的左臂和双腿已经没有了。男人的意识状态很差,眼皮耷拉着,不是闭上,而是无力地垂着。稍稍俯下身来,就可以透过缝隙,看到里面浑浊的瞳孔。嘴巴微微张着,嘴唇薄到几乎看不见,向内包裹着牙齿。嘴里的牙龈已经微缩,露出枯瘦的压根。舌苔中间翘起一块块龟裂的薄皮,看不清是食物残渣凝结成的,还是舌苔溃烂所致。
莎露和那名报信的年轻医护者站在床边,靠床的那一侧。墨峥用眼神向莎露询问了一下。莎露抿着嘴巴,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
墨峥转头看向身后的妙妙。妙妙低着头,站在墨峥的背影里,一动不动。
不,她在动,她在颤抖,极力想要克制却又克制不住地颤抖。男人想在死前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但他的女儿却在极力逃避这生离死别的最后一眼。
面对这样的情况,墨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亲人死别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时候,没人有权力去决定他们的选择。墨峥当初没得选,被梦魇折磨了半生。
但妙妙此时是可以选的。如果她选择不看,那么当她怀念父亲时,印象中会是一个四肢健全、精神饱满的父亲。如果她看了,那么当她孤独入梦的时候,她最爱的父亲就可能变成她的梦魇……
虚空神光戒疯狂地闪烁着人眼不可察觉的微光,墨峥凝目沉思,瞳眸深邃,眉心的褶皱由松到紧,又由紧到松。最终,他转过身来,依旧保持着父女之间的屏障,双手扶着妙妙的肩膀,柔声沉气道:“妙妙,如果你不想看,我现在就带你走。等你准备好了以后,我会告诉你,他是怎么走的。”
妙妙全身一僵,紧接着颤抖得更厉害了。
墨峥继续道:“如果你想看,我会陪你一起看,直到一切结束为止。”
妙妙的眼睛亮起一抹神光。短暂的沉默之后,她抬起头来,看着墨峥的眼睛,艰涩而哽咽地说:“我……要看。”
墨峥点点头,慢慢侧身让开。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妙妙瞳孔一缩,踉跄后退。好在墨峥即时伸手扶住,才没有摔倒。
掌心传来少女几近崩溃的颤栗,墨峥心中一痛,眼眶湿润。
“大人……”妙妙的哽哑地颤抖着,“您能扶我过去吗?”
“好的。”墨峥左手扶着妙妙的后背,一手托住她的右手,将她扶到床边坐下。
病床上,男人感觉到床垫压力变化,微微转动脑袋,抬起眼皮虚弱地看了一眼。当他看到妙妙的身影时,努力想将眼皮再抬起一些,但只有眉毛微微抖动了几下。他再次努力,胸口原本微弱的起伏,变得剧烈起来,然而依旧撑不开眼皮。
“呃……呃……呃……”男人的声音虚弱而嘶哑,不知是在呼唤,还是在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