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语跟在后面,不敢放肆地朝四周看,也就余光稍稍一瞥,仍旧直视前方,步子不曾乱一分。
虽说纪亦走在前面,可是后面的动静他也有所察觉。
底楼没有一般酒吧的靡乱,但是整间屋子里的酒气是很明显的,第一次去酒吧的小姑娘难免会有些不自在。
似乎小丫头很习惯?
还是太过沉得住气?
星语面上不露,可是心底早就有些退怯了。倒不是担心跟着纪老师会出什么岔子,而是觉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似乎融不进这样的气氛——
那种自己心底明明特别向往的氛围。
你可以只点一杯冰白开,但你依旧自在地像在自己家一样,舒服慵懒地陷在软垫沙发里,听到邻座的冷笑话随意地勾勾嘴角,觉得驻场乐手很有范儿就打个响指吹声口哨……
或许,自己能穿着小皮靴,顶着一头夸张的大波浪,画着认不出谁是谁的烟熏妆,很自然地接过一支烟,也不点上,就叼在嘴边,像极了一个猎艳的老手。
又或者,自己什么都不多想,就是看着吧台的调酒师繁复而炫目的动作,然后尝遍了每一款的鸡尾酒。
最好,在自己微醺的时候,也可以放下所有的包袱,肆意地调戏几个可能是第一次来的小姑娘,然后扭着八字,在黑暗里,一个人离开。
什么怕黑,都见鬼去吧。自己甚至会有点希望这让她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得那么好的黑暗能一直地绵延下去,就好像——
一场怎么都不会醒的醉酒,一份怎么都不愿再弄丢的温暖……
“亦,怎么这个点来?呦吼,还带着小姑娘,白日宣淫啊?”一个穿朋克衫的男子熟稔地勾纪亦的肩膀。
星语有些看呆了,她一直以为,纪老师就是那种文化人,打打官腔、喝喝清茶、听听小曲儿。而今看来,恐怕还真被许安说对了——“痞”。
想着,星语低下了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勋,注意点,后头的还是小朋友。”
纪亦没有挣脱楚勋的勾肩搭背,只是担心这没脸没皮的泼猴儿一个不留神嘴里什么词都往外蹦。
楚勋这个时候才仔细地看了看走在后面的莫星语。
一身黑色宽松吊带连衣裙,长发束成了简单的马尾辫,没有过多的脂粉和挂饰,加上那掐的出水的皮肤,说是清水出芙蓉也不为过。楚勋凭借自己的阅女经验就觉得,果真是个尤物。
不过,看着小姑娘那谨慎的架势,倒不像是来胡混的,难道是纪亦如今喜欢这种类型了?
“小朋友?”楚勋戏谑地看了一眼纪亦,接着屁颠屁颠地朝星语走过去,“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你的大朋友楚勋。”
星语也不是怕生,就是防备心重了一些,何况人来人往也嫌烦。可是如今估计是躲不过了,索性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好,我是莫星语,纪老师的学生。”
无懈可击的笑容、大方疏离的态度,看得楚勋一愣一愣的。
楚勋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纪亦,敢情这家伙早就知道小丫头的秉性,就等着自己蹭一鼻子灰。
不过,楚勋也是人精,很快就又是一幅嬉皮笑脸的样子,可是语气里显然没有了刚才的轻佻。
“那我就叫你星语吧,我和纪老师是大学同学,今天刚好来帮忙。”
星语其实没有那么介意楚勋的语气,毕竟和许安那种人在一起,什么浑话都听到过一两句。
何况星语也不是那种纯情到别人一撩拨就脸红心跳的怀春少女,没有调戏回去都是因为顾忌一旁的纪亦。这厮和纪亦熟,想必不是简单角色,彼此该有什么样的态度,只要互相试探一次就都明白了。
楚勋嘴上是规矩了,可是那贼一样的眼睛反反复复地在纪亦和莫星语身上转溜,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什么。
也许是这眼神实在有些热切了,纪亦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拳头狠狠地捶了楚勋的肩膀一下,“带路,去听扇阁。”
“听扇阁?”楚勋有些惊讶,凑近附着纪亦的耳畔,悄悄问道,“你不会来真的了吧?”
严格地来说,秋亦不算是酒吧,而是个喝酒谈事的地方。
除去地下的散座和装装门面的吧台,楼上的都是包间和雅座。
包间以“扇”字为首,接着分别是“琴”“棋”“剑”,依次往下。
而“扇”字阁里,又是以“听扇”为上上,接着是“吟扇”“舞扇”“画扇”。
雅座不多,实在是点缀之用,楚勋说实话很不理解纪亦这种有美学强迫症的人,说什么走廊太空荡荡了,像牢房一样,没有生机,得加几个雅座。可毕竟出钱的是这位大爷,他也不好多管。
不过说起来,因为这地儿僻静,装潢也很有味道,酒的品质也好,再加上圈子里也都心照不宣,知道秋亦酒坊和纪市长有点关系,所以来来往往的除了一些老酒客,都是些上层的人物。
单单是楚勋自己就在秋亦碰到过自己的老爹好几回,每次都躲得像只地鼠。
“什么来真的?”
纪亦一脸玩味儿地看了看眼前一脸八卦的楚勋,似笑非笑。
“装!”
楚勋用手肘碰了碰纪亦,看这家伙一脸春心荡漾,八成是动心了。
“别乱说,是莫震渊的女儿。”
纪亦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也是在和自己说。
“莫震渊?就你爸的副手?”
楚勋有些惊讶,莫震渊算得上是机关里出了名的笔杆子,在官场上也是老江湖了,可是哪里想得到,他的女儿竟然这么大了。
“亦,她几岁了?”楚勋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问,“有点心动。”
纪亦听到这话,猛地推了楚勋一把,“脸呢?”
“怎么了?我认真的好吧。”楚勋有些不明所以。
“歇了你那点心思。她没成年。”纪亦说不出什么感觉,就是不大舒服。
“那也十七了吧,我二十三,六岁,差不多啊,我还是等得起的。”楚勋没有意识到纪亦越来越黑的脸。
“带路,赶紧的。”
纪亦实在不想楚勋继续想下去。抬头,看到星语早就转过身盯着吧台那边正在配酒的调酒师,似乎是为了避开了他们两个人的谈话。
楚勋还真是怕惨了纪亦这一幅似笑非笑的模样,每次看到纪亦这个样子他准就得倒霉。想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哪里还敢再问。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提着胆子问了一句:“纪亦,你老实说,这可是你第一次带女孩子来秋亦。”
纪亦也是不想楚勋再去为难星语,便没有再卖关子,直接说明白了:“向学生赔礼道歉,总要有点诚意。”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楚勋又石化了——纪亦这货需要和一个学生道歉?
“别用这种眼神,我现在不过是个高中音乐老师。”
纪亦收了笑容,拍了拍楚勋的肩膀,不再搭理他,向在一旁等了有些时候的星语走过去。
“高中老师?这是果断朝祖国的花骨朵出手了?”
想到万一哪天纪亦领回来一个娃娃音婴儿肥的高中生,自己还得屁颠屁颠地叫嫂子,楚勋忍不住一阵恶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也是被莫星语惊艳到了。
“看什么呢?”
纪亦似乎仍旧是琴房里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可是星语知道,他和她一样,都是太会伪装了,甚至,纪亦装得更加天衣无缝。
星语不再看吧台里调制鸡尾酒的燕尾服小哥哥,笑着摇摇头。
“没什么,你们聊完了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纪亦似乎压根就没想回答。身体微微地前倾,一只手别在身后,另一只手平伸出来,像是邀请的样子。
“请吧。”
星语不得不承认,这一回,自己是有点胆怯了。
和常年浸淫在所谓衣香鬓影的假面大熔炉里的纪亦相比,自己那点强撑起来的得体真的算不上什么。
想着,星语的步子不复最初的稳重,眼眸里也是化不开的自卑。
纪亦早就发觉了。他在进来的时候,就想知道星语身上那种和她格格不入的圆滑能撑多久,就在他以为是看人走眼了,甚至对星语有些失望的时候,才发觉,不过是这小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倔强了一些。
不觉间,纪亦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