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吧,旁边的一间就是我的茶室。”纪亦说着,合上了琴房的门。
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星语瞥了一眼摆在窗前的黑色钢琴。
说实话,她真的没有办法把眼前温润如水的男子和勃拉姆斯联系在一起。
或许是习惯了按部就班,星语以前总是觉得在二十岁尝试四十岁的曲子是对音乐的亵渎。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将那种味道表现出来了。
然而这种表现,总会让人觉得有一种淡漠,和自嘲。
早些年,星语的确听得不大明白,更不用说那个十七岁的星语。可如今回想起来,她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个时候二十来岁的纪亦和如今二十来岁的她一样——哪里是在哀悼求而不得的爱情,不过是有些心寒。
“别站着了,来啊。”纪亦很明显注意到星语的发呆,温和地笑着招呼她过去。
“哦,抱歉。”星语跟了上去。
说是茶室,其实是纪亦的办公室。只不过音乐老师实在少,基本上每个老师都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扑鼻的便是尚未散尽的安神香。
房间的正中央对门有一对矮茶几,上面摆好了茶席和茶具。
星语看着茶几,忍不住想象着君子如玉陌上无双,身着一袭雪白长衫,背窗盘腿席地而坐,洗手烹茶,行云流水,似乎还能看到他手上翡翠扳指如蜻蜓点水上下跃动……
那样的温文儒雅,该是谁都忍不住动心的吧。星语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了?看你总是走神。”纪亦也觉得纳闷,这丫头怎么在自己面前这么古怪,什么话都不说,一个劲儿地自己胡思乱想。
“啊,没有。纪老师你经常自己泡茶吗?”星语收起笑意,不过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嗯,谁叫我太闲了呢。”纪亦皱了皱眉,对星语的称呼有些无奈,“坐吧,喜欢喝什么?”
纪亦指了指茶几对面的坐席,自己则走到一旁的柜子边。
“有祁红吗?”星语只喝过红茶。以前外婆也教过她烹茶,只是因为她打小胃寒,外婆便只允她喝几口红茶。再后来星语喝的也一直是红茶,还真说不上是偏爱还是习惯更多一些。
纪亦听到这个名字,手顿了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喜欢红茶?”
“差不多吧。”虽说纪老师一直没有端出师长的架子,可是星语觉得自己还是得顾着分寸,有些弯弯道道不适合说。
纪亦也是聪明人,听到这么个敷衍的答案就大概知道星语还是有点怕自己的,无奈地笑了笑,从柜子的最上层拿出了一盒尚未开封的祁红。
“以前我也是只喝祁红,后来去了斯里兰卡,喝了乌瓦红茶,等回来以后就慢慢尝试了别的茶,觉得都不错,渐渐地反倒是很少喝祁红了。”
纪亦说着,洗干净了手,坐下。
茶具应该是清洗过了的,所以他直接开始温杯。
沸水从黑砂壶中倾倒而出,在空中就弥漫着一片茫茫的白雾。水柱旋转,这样能尽量让盖碗受热均匀。
纪亦的动作简洁自然,没有丝毫作秀的扭捏之态,看着也很舒心。
每一个落水点都好像是精密计算过一样,力道也维持得很好,从不会溅出一滴,都乖巧地沿着杯壁向中心聚拢。
然后将盖碗的热水倒入公道杯,再移至两个品茗杯。没有一点的卡顿,星语突然想到历史书上看到的水转翻车。
温度差不多了,就用茶匙缓缓地将盛在茶则里的茶叶拨入盖碗里。
祁红的茶叶是长条形,色泽乌润,泡在水里也很好看。
星语小的时候最喜欢偷偷地用食指拨弄水中的茶叶,有时候被外婆发现了免不了一顿骂,星语也浑然不在意,顶多下回干这档子事往边上多看两眼,自个儿悄悄地玩。
茶叶如游鱼一般在水中翻滚,又似山水大家一般用渲染的笔调染出了一杯恰到好处的好茶。
星语一直觉得,茶叶有灵。
乍闻其香,你就忍不住会想到,曾经也有那么一个人,也有那么一个时候,阳光可能不是那么好,但是你莫名地记住了那个场景,而且每思及此,或是唏嘘,或是潸然泪下。
等到纪亦冲泡好了,星语才猛地回过神,看着递到手边的白色瓷杯还有比白瓷还要精致的双手,星语不觉莞尔。
星语微微向前躬身,接过品茗杯,拿到嘴边,啜了一口。
不得不承认,楼下老头说的没错,这泡茶的水准,果真难得一见。
祁红本就香气馥郁浓烈,可是纪亦泡出来的这一杯刻意削弱了祁门香原本的烈,将这种香若有若无地逼到茶汤之中,从而使茶汤喝起来更加的有意蕴。
“还行吗?”纪亦自己也尝了一口,注视着眼前的人,开口问道。
“真的不错。”
“你以前学过泡茶?”纪亦看着星语端茶的样子不像是随意。
“嗯,外婆喜欢,就教了我一点,不过平时也没机会泡这些功夫茶。”星语中规中矩地回答。
纪亦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的样子很凶吗?为什么小姑娘那么欢脱的性子到自己面前就乖得像只找抽的陀螺?
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带着玫瑰的味道的祁门香,谁都没有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