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生像往常一样从对街翻墙到伊人巷。
束起裙摆,扎在一边。助跑。后蹬。跳起。攀上墙沿。调息。翻身。落地。屈膝。缓冲。站定。
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这伊人巷虽说是荒废了,可是偏偏这幽静地儿又成了奇花异草的秀场。一年各式花草轮个遍儿,还真是没重复的。
若是寻常,悟生倒是会一路“拈花惹草”,东瞧瞧,西瞅瞅,时不时停下来和哪棵树唠嗑几句。
今天她可要急着给星语买早饭,甫一落地,膝盖还没直起来,就拼了命地往巷头冲去。
“酒嬷嬷,酒嬷嬷,两碗酒酿丸子,两份叉烧肠粉,一个紫薯粟米馒头,一个南瓜饼。江湖救急!”
还没到铺子门口,悟生就看到长的吓人的队伍。实在无奈,她只好喊出声来让酒嬷嬷开个小灶。
酒嬷嬷虽说一只眼睛不大好,耳朵却是灵敏的很。远远地听到巷子里头传来的跑步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这小女娃来了,早就提前盛了一碗酒酿丸子出来。
“两碗!是两碗!”悟生似乎知道酒嬷嬷会盛一碗单独给她,反复强调了好几遍。
“诶呦,好嘞!”酒嬷嬷没有多问,又盛了一碗。
悟生接过木碗,然后自个儿动手,夹够了早餐的分量,摆了摆手,“嬷嬷早啊,生意这么好。”
说着又朝着排队的人群大声吆喝了几句,“大家伙可听着了啊,我家酒嬷嬷做的东西,全湛江就这么一家,这手艺可不是盖的!”
这一句两句的,把在一边招呼客人的酒嬷嬷说的笑不拢嘴。
“好啦,嬷嬷我今天带走吃,回头我把碗洗干净了给您送回来啊!”悟生说着,拿起早点就离开了灶台。
趁酒嬷嬷没注意,偷偷地往一旁收钱的锡盒子里塞了几张红色钞票,对着看到的食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眨巴了几下眼睛,兔子一样的跑走了。
跑出巷子,悟生才收了笑脸,拿着早餐往医院走去。
星语好不容易才又有了意识。这一回,她铆足了劲儿的想睁开眼,试了几回,最终才好不容易睁开来了一条缝。
星语看不大清眼前的景象,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愣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大了一点儿,才看清这是医院的病房。
星语突然反应过来,腾的坐起身来,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抬起一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敲了敲脑袋,费劲地回忆着。
看着窗外还是早上八九点的太阳,星语依稀记得自己是遇到了悟生,然后……
然后晕倒了?
再然后就到医院来了?
那悟生呢?
想到了什么,星语攥紧了有些发麻的拳头,估计是又发病了。
星语朝四周张望去,没有其他人。
再扫了一遍,只看到一旁休息椅上有一顶帽子,看款式应该是悟生的吧。
想到这,星语瞬间安定了下来。她躺回病床,似乎一向令她难以忍受的医院也不是那么别扭了。
呆呆地盯着天花板,星语听着门外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有护士猫步一样的走路声,有病患家属匆忙凌乱的步子,还有,还有和悟生一样一步一步踩在人心弦上的走路声。
诶,不对,怎么这么像?
再细听,星语才反应过来——是悟生!悟生回来了!
没过多久,悟生推门进来,看到床上眼珠子滴噜转的星语,和早上疯子一样的人完全变了个样。悟生苦笑,心里的怜惜更是多了几分。
“我怕你吃不惯医院的东西,就去外面给你买了一点。医生说你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吧。”悟生说着,摆开了早饭。
在悟生解开袋子的瞬间,酒嬷嬷小吃铺独有的馨香填满了整个病房。
那样的清新,没有一丝的油腻和重味儿,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地勾住你的肠子,恰到好处地填满你心里失落的一个角落,又恰到好处地让你收拾好心情鼓足了勇气继续过日子。
“哇!”星语闻到香味就躺不住了。她直起身,就差没下床了。星语舀起一勺酒酿丸子就往嘴里送,哪里还有淑女的模样。
“悟生,你这是哪里买的啊,真的太好吃了。你对我真好。”星语瞪大了眼睛,漂亮的桃花眼似有波光潋滟。
“我自小就去那家吃,还担心你吃不习惯。”悟生没有说是酒嬷嬷,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耍赖一样地不想别人觊觎自己的积木。
“哦,那你好幸福啊。我基本都吃食堂。”星语随口提了一句,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可在悟生听起来就显得可怜了。悟生想起先前自己幼稚的想法,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悟生伸手摸了摸星语毛茸茸的脑袋,笑了,“以后带你去。酒嬷嬷是个很好的人。”
星语没有想到悟生会摸自己的脑袋,就好像是摸一只小宠物。头发上似乎还带着悟生的温度,星语的脸变得通红,心底的声音越发得雀跃——被小姐姐顺毛了,还想要怎么办?
“等点滴打完了我送你回去吧。”悟生吃的差不多了,收拾起了桌子。
“我,我去学校。今天晚上在学校晚自修。”星语的声音越说越小,音色都染上了意思软哝,听得让人浑身酥麻。
“行,我送你回学校。”悟生擦干净桌子,准备去洗碗。
“真的?真好。”星语前半句话的时候差点跳了起来,想到什么才按捺住激动,故作矜持地补了一句“真好”。
“嗯,行了,躺着吧。”
“嗯,嗯,嗯。好,好,好。”星语一个劲儿地点头呢喃着。
悟生洗完碗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星语还呆呆地坐着,双臂抱着曲起的膝,脸侧着贴在膝盖上,眼神涣散地盯着洗手间的门。
悟生还以为是星语身子弱,一下子吃得撑了,看她半天没反应也不做多想,可放好了碗筷再回来时,星语还是原先的动作,悟生有些慌了。
“星语?”悟生看得有些时候了,忍不住唤了一声。
“星语?星语?”看她还是没反应,眼神反倒变换的越发快了,悟生赶忙拍了拍星语。
“啊!”
星语条件反射一样地战栗了一下,眼睛眨巴了几下。她想抬起头,可是还没动就发觉脖子有些麻了。
缓了一会儿,她才挑着一边的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叫我?我刚刚走神了,不好意思啊。”
“你在想什么啊?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去叫医生吗?”
悟生本不是唠叨的人,可毕竟也只是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早上星语这么一折腾,也是有些后怕。
“啊,什么?哦,没事,不用,我挺好的,真不用。”
星语其实还没有完全回过神,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说出来的话也是断断续续词不达意的。
悟生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看了看支架的点滴差不多见底,叹了口气,“我去找护士给你拔针,你躺着歇一会吧。”
说着看了一眼明显不在状态的星语,带上门出去了。
星语看着悟生有些萧瑟的背影,那么单薄,又那么笔挺。
“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星语又垂下了脑袋。
其实她刚刚才想到,原本找悟生就是为了范予昕的事。可是到最后,却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刚刚她想了很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他,她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资格再去喜欢一个人了。
可是她又不觉得自己喜欢他,因为每次想起他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永远都只是一片盛在深褐色瞳孔中的星汉灿烂。她不在乎他叫什么,喜欢什么,她甚至都记不清楚他长什么模样。
但是,她明明为他心动过的,就像一阵穿堂风,风起则万丈涌波澜,风定却孤舟漂瀚海。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惶恐,害怕什么时候,风吹走了自己的心,在不明所以的一阵风过后,什么都找不回来了……
可是,她,本就是没有心的人啊。
星语躺下,裹好被子,乖巧的像一只等着下锅的饺子。
似乎是觉得有些闷气,小家伙又左滚右滚,翻来覆去,看着就让人想拿把铲子把这只半熟的饺子放锅里捞他个三四轮,说不准才勉强会露点馅儿。
悟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只,以为星语是缓过劲来了,放心了不少。身旁的护士拿下点滴瓶,娴熟地拔针止血,看着被子外头露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红彤彤的嘟着的小嘴,不禁笑了起来。
星语暗自舒了口气。可眼睛直瞪瞪地看着悟生,一脸不明真相的委屈相。
悟生也很配合,揉了揉星语的脑袋,可还是没有错过星语眼底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