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对林陌说,“哥,知道我为什么真心话的时候说的是叶梓忆吗。”
“不知道,你对她有好感?”林陌弯下腰正在锁自行车。
林瀚的目光没有离开林陌,“其实我想说的名字是顾浅浅。”
停车棚内,林陌和林瀚隔着两辆自行车对视着,空气中稀疏的尘埃开始变得拥挤。“呲啦”地一声,林陌自行车的车撑子坚实地划过水泥地,一条灰白色的道子被风狠狠地卷过。
林陌右手的书包向后一甩,牢牢卡在肩膀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没眼光。”
“你和她从小认识,难道没有……”林瀚开始锁自行车,旁边堆放的车子杂乱又拥堵,他一头扎在后轮上找锁芯。
林陌冷冷地说,“我喜欢,和我智商匹配的,”然后把挎在林瀚背上的书包偷偷解下来。
“哥,我的书包!”林瀚看见林陌跑远了,本来想把车子就这样扔这儿了,可又心疼自己刚买了不久的自行车,“诶”、“啊”了好几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决定留下来先把自行车锁好。
林陌提着林瀚的书包跑到教学楼一楼,远远瞭去,没看见林瀚的身影,就把他的书包放到门口最显眼的孔夫子石像旁,淡定地走去教室了。
林瀚好不容易锁住自行车,起身时向后退了一步,交错在空间中的铁锈碰撞出令人发慎的声音,身后的一排自行车像一副庞大的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一层层成形的灰化作缕缕销魂的尘。更让林瀚直呼“我的点儿怎么这么背”的是最靠近他的一辆貌似停了很长时间的自行车没禁住惯性,弹了两下,还给他抖落了一脚絮状物。
“诶呀,我靠,我的鞋,”林瀚跺了跺脚,火气冲冲地撸起袖子,开始了扶自行车的浩大工程。
钱江海从办公楼走向教学楼,在一楼的两扇大玻璃门前左右来回瞅着,手法娴熟地梳抹着吊在头顶稀零的几根刘海。转身看周围情况的时候,发现了林瀚的书包,是一个黑色的,拉链上还挂着圣熙中学的胸卡。
“高一一班,林瀚,”胸卡上的林瀚笑的很灿烂。
早上的第一节课都上了小半节了,林瀚才悻悻地向教学楼走来,懊恼地喘着气,露出的白色毛衣袖口已经脏了一圈。
“林瀚,你,过来,”钱江海看见林瀚这个点了,还在校园里出现,“都这个点了,怎么不在教室上课,干什么去了?”钱江海有点生气,扶了扶眼镜框。
林瀚稍低着头,用校服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灰,“主任,停车棚的自行车都倒了,我给扶起来了。”
“噢,那我还该夸你了。”
“嘿,您要是想的话,我也不介意。”
“赶紧回去上课,”钱江海把手里的书包提起来,“这是你的书包?”
“诶,是我的,钱主任。”
林瀚接过书包,“嘘”了一口气,在钱江海板着的脸和铁青的目光下小跑着上了楼梯。
走到一班后门口,教室里传来语文老师孙学之慢悠悠的声音。林瀚抓着门把手,使劲儿舒张了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推开后门,很快把书包扔到坐在后门口的陈旭的旁边,还给他使了个眼神儿。
林陌看见林瀚进来了,淡淡地笑了笑,慵懒地趴在语文试卷上。
“刚进来的那是谁,怎么现在才来上课,”已经花甲的孙学之伸出有不少老年斑的手,指着林瀚。
“老师,我今天早上吃坏肚子了,跑厕所,”林瀚捂着肚子,装得有模有样。
“那坐下吧,下次注意点儿,”孙学之的声音有点颤微,拿着一张干净的期末语文试卷,可能是被林瀚耽搁得忘了要讲的内容,又开始意味深长,“你们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饮食呀,损坏了身体,最后……”
林瀚从我的身后经过,看到林陌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嵌着笑意的嘴角边还沾了几粒明显可见的威化饼屑,写着几行彩色笔记的语文试卷上有个干瘪的脆脆鲨包装袋,林瀚心头突然燃起了之前的不爽。
我悄悄问,“你真的吃坏肚子了?”
林瀚顿住,凑近我,“假的。”
“哈,我就说嘛,今早上看见光林陌来了,我就猜有你可能去网吧了。”
林瀚脱下校服挂在凳子靠背上,看着林陌的白球鞋,闪过一丝坏笑,没在意我说的话,把卷起的毛衣袖口往上抽了一点,蹲下身子去,半天才起来。
孙学之讲到古文阅读时,慷慨激昂,手舞足蹈地挥洒着自己的热情。绘声绘色、来回走动的样子像极了迫切想让别人注意到的天真孩童。
“我相信同学们也和老师有着一样的心情,怀着欣赏的态度去面对《劝学》这篇文章,”孙学之深情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往出蹦,“那我挑一位同学来讲解一下题目上的词类活用。”
“林陌,”孙学之看见窗户口的位置没人回答。
我转过身,看见路晓楚正在推林陌,没忍住小声叫了他“林陌。”
林陌一只手摸着脖子后面,一只手揉着眼睛,刚要往起站,脚像被什么束缚住了,动弹不了,随后,桌子的四个角同时与地砖摩擦,向后退了几厘米,发出“呲”的声响,凳子一下摔得四仰八叉,林陌“额!啊!我去!”两只手踏在地上,隔了几秒,没撑住,屁股着地,坐下了。
“诶,林陌怎么了。”
“不知道。”
“睡着了吗?”
教室里一阵笑声,都朝我们这个方向看来。
路晓楚准备伸手去扶林陌,乔小满直接过来把他拖到凳子上,路晓楚怔地看了乔小满一眼,又撩过耳边的碎发躲开他的眼神,不知所措地问了句林陌“你没事吧”,才看见林陌两双白球鞋的鞋带正和桌子腿死死拴在一块儿。
林瀚的笑声和其他人的声音融在一起,“哥,这都开始梦游了?”接着又是一段幸灾乐祸。
林陌抓起桌子上的一块橡皮摔向林瀚,“还不是你干的好事,”弯下身子解开鞋带,最后还是站起来回答完孙学之的问题。
我记得当时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心疼地帮林陌捡起地上掉的几支笔,还有点气冲冲地转过凳子,很认真地说出“太过分了,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呢”,林瀚没当真,有点不太明白我突然的在意。因为这事儿,我一上午没和林瀚说话,他也竞干脆赌气一上午没离开过座位。
叶梓忆和于果下课后过来围观林陌,路晓楚提着水杯出去了,乔小满“等等,我也去”跟在她后面。
叶梓忆看着他俩走出后门,揪起我的几撮头发辫了个小辫。
“屁股摔疼了吧,”于果的表情开始浮夸,“刚上课听见老大动静了。”
“滚,”林陌掩不住地笑着,可能自己也觉得挺尴尬吧。
“林瀚,你可以呀,改天我也这么逗逗于果。”
“别,我可经不起这。”
林瀚下意识地扭过头来朝叶梓忆笑着,刚要说什么,就看见我空空的表情,隔着消沉的空气好像传达着几个大字“有什么好笑的,”硬是挤回咧开的笑,然后又扭回去了。
叶梓忆低下头悄声对我说,“你俩吵架了?”
“不知道。没有。”
“他就这样,整天大大咧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
……
“走,去厕所,”林陌拍了下林瀚的背。
“不去。”
“都两节课了,不上厕所,肾出问题了?”
林瀚看着林陌跨过凳子,舒服地伸了伸腿,“你才出问题了。”
“那我去了啊。”
后面的两节课,林瀚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小范围地运动,为了减轻想去厕所的欲望,一直在不同频率地跺脚。还被她的前桌姬雅嫌弃了两次,“林瀚,不要一直震桌子。”
“好,好,我尽量注意。”
最后一节课是孙志的英语课,这个从外地聘来的老师,上课真的很无聊,只会陈词滥调地讲着书本知识,经常课都上完了,时间还没到,于是,技术不够,闲话来凑。
“跟你们说了,语法,画个表表就会了,”孙志特有的带口音的普通话总能引人发笑,“大家知道《道德经》吗?”
“不知道,”讲台下敷衍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多是凑热闹的,搭起戏台,等孙志来唱的那种。
“学习英语就和《道德经》所讲的内容是很像的,”孙志一本正经,“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不要让我笑,不要让我笑,”林瀚自说自话,扭曲的表情成功引起我的注意,“啊,诶呦,”他煎熬地哼了几声。
“老师,林瀚突然举起右手,眉头紧缩着,“我要上厕所。”
“好,你去吧,”孙志笑嘻嘻的,接着背起了《道德经》。
教室里一阵哄笑。
“诶,你怎么不动,”林瀚看见我没有往前挪凳子。
“我为什么要动,又不是我着急上厕所。”
“你……”林瀚准备从我身后挤过。
我看见林瀚不堪的模样,没忍住“噗”地笑了,把凳子向前挪了挪。
银杏树在窗外张望着过往,褪了皮的枝干,孤傲地残存着有些微冷的余温。年少时,一些不可名状的心思,一段无法抹去的心慌紧张,想要静静掩藏,又怕被别人忽视。我们总怀揣着这样又那样的别扭心绪,在那个飘着银杏浅涩的午后,哼唧着不得酣畅的悲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