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初也不气恼,顺手将吃完芙蓉糕的竹签弹入身旁一个商贩盛放废物的的木桶中,继而神采飞扬的观赏着街道的风物人情。他不相信偌大的怀化人人皆穿锦绣貂裘,人人皆是富甲一方。
走马观花的逛着,张静初陡然神色一喜,停下了脚步,而后目不斜视的打量着右前方的一个衣铺——杨家衣铺。
杨家衣铺不大,悬挂的招牌也很简明,不似云萝衣庄,花锦衣铺那样艳丽,夺人眼球。不过招牌上的四个大字却是不凡,笔锋刚劲有力,质朴中透着磅礴的大气。制作招牌的木料也是考究,一瞧就很有些年头。
衣铺中整齐的陈列着各色衣衫,不过大多皆是纯色,少有几件杂色的也不过是纯色布料上娟秀着别色的花纹图案。
一阵打量,张静初下定了主意,决定先去衣铺瞧瞧,询问一下价钱,若是超过了预估再去下家不迟。正所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若是错过了这家,那家有太贵,一趟比较下来还是此家合适,走些回头路不值当。
一番思索,张静初就迈着步子朝衣铺走去。临近衣铺前,张静初这才瞧清了衣铺中的景象。靠着店门的右侧有着一个黑漆柜台,柜台后有着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了无世事的望着街外。
张静初走近,老者这才会过神来,急忙走出柜台迎了上来。从老者的眼神中,张静初见到一丝有客临门欣喜,不似其他店家那般,见到他破衣烂衫就投来厌恶,不屑的眼神,这让张静初不由得对老者生出些许好感。
“这位小哥,不知你是来买衣裳的还是有别的事儿?”“老丈,我来瞧瞧有没合身衣裳。”“好的,小哥屋里请。”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出通道来。
张静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的走入衣铺,而后仔细的打量起衣裳来。见张静初瞧得仔细,神情有些犹豫,衣铺老者就开口说道:“小哥,选衣裳光瞧可不成,还要用手细细抚摸,感受布料的品质,做工的精巧。”
微微一笑,张静初玩笑似的说道;“老丈就不怕我这个叫花子打扮的把那衣裳摸脏了。”“小哥那里的话,老朽卖衣裳多年,眼力还是有些的,小哥虽然衣衫破败,却不是那邋遢之人,虽多有缝补,却不脏乱,说明小哥对这身衣裳十分的爱惜。”
“老丈抬举了,在下不过是买不起新衣裳才多有缝补罢了。”衣铺老者摇了摇头,却不在言语。既然店家都开口了,张静初也不在犹豫,撩起衣裳细细的抚摸。
其实张静初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他个整日呆在山间老林的半野人,哪里懂得衣裳做工的好坏,不过是摸摸衣裳是否粗糙咯手,里子接口处的线头是否过长。不过瞧来瞧去,摸来摸去都只觉得是一个样,都挺喜欢的。
“老丈,在下不过是个外行,摸也摸不出门道,还请您给推荐一二。”“哈哈,无妨无妨,只是小哥别怪老朽以次充好就行。”“嘻嘻,老丈不嫌弃我破衣烂衫,在下也自然信得过老丈的品性。”
“哈哈,说得好,不知小哥想要怎样的衣裳。”“不要太华贵的,要那种耐穿结实的,就算粗糙点,做工差点也无妨,最好是能便宜些。”
“这点小哥请放心,本店的衣裳都是老朽亲手缝制,没有做工差的。”说完老者就上前挑选着衣裳。老者对制衣很有才学,每挑一件衣裳都要细细的讲其做工布料。不过来来回回挑选了数套衣衫,却都因价格太贵而被拒绝。幸在老者耐心极好,不气不恼,继而边挑边讲。
老丈对自己的手艺极其自信,讲述时眉飞色舞。说那件朱袍的做工不比云萝衣庄这些大衣庄的差,说那件素袍的面料比花锦衣铺同类型的要好,只是可惜那两件都太贵,张静初买不起。
一而再再而三的嫌贵,仅管老丈耐心极好也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步走到衣架的最后方拿出了一件木槿紫袍说道:“这是本店最便宜的一件了,你若是再嫌贵那这笔买卖只能罢了,与你讲了这么多,喉咙都有些哑了。”
说完将袍子递给张静初,走到柜台前拿起茶壶倒了碗水,大口的喝下长出了口气。“你别看这袍子最是便宜,不过做工与布料一点不比其他的差,只是这件紫袍不太讨喜,放的时间久了些。”
“现在的达官显贵大都喜好朱青素黑灰这五种颜色的底料,对于其他颜色不闻不问,而那些士庶百姓也大多见样学样,这样木槿紫袍是前年做的,在此放了两年都不曾有人喜欢,你要是不嫌弃就便宜卖你。”
听了老丈的言语,张静初暗自欣喜,其实这店中的每件衣衫他都很喜欢,不过碍于囊中羞涩,都是买不起。见眼下事有转机,当即连声说道:“不嫌弃,不嫌弃,老丈且先说价钱,若是合适我就买下。”
“八十文,八十文怎么样,这已经是最低的价钱了。”老丈比了个八的手势晃了晃。八十文,这在张静初的预算之内,不过能省一点是一点。“老丈,你行行好,一口价,七十五文怎么样。”
片刻的犹豫,老丈豪爽的说道:“也罢,你小子对我胃口,念你陪我聊了这么长时间天儿,就七十五文卖给你。”张静初面露欢喜,急忙从包袱中拿出七十五文递给老丈。
“你是现在换上还是留着日后穿,若是现在穿的话店里有隔间。”“现在就穿吧,衣服买了不就是穿的嘛。”说着张静初就拿着木槿紫袍走入了老丈说的隔间。
少顷,张静初衣着木槿紫袍,挽着褪下的破败衣衫走了出来。“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紫袍你穿着倒是俊俏的很啦,哪还有半点先前那破败的模样。”“嘻嘻,这都要仰仗老丈的好手艺啊。”
“这脱下的就衣衫你打算怎么办,若是要丢掉的话不如给我,缝制几个装粮食的布袋也好。”“嘻嘻,这衣衫虽破败,却是已故师傅给买的,丢掉却是舍不得。不过老丈既然有此说,与其留着日后腐朽成灰不如给老丈物尽其用。”“哈哈,孺子可教也。”
其实在心中张静初对那衣衫仍是十分不舍,不过自从下山以来,这老丈是第一个不介意他破衣烂衫,不对他投来厌恶眼神,对他表现出好感的人,这让他从老丈身上体会到一些师傅般的温暖与亲切。
张静初抚了抚紫袍的褶皱,将叠放整齐的衣衫递给了老者,有些犹豫,不过想了想仍是开口说道:“老丈,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但问无妨。”“老丈刚才讲了那么多,既然无论是做工还是布料都不比他人差,老丈为何不做些好看点的衣裳,而是只做纯衣呢?”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你若不赶时间的话不妨坐下喝杯茶慢慢聊。”“嘻嘻,老丈只要茶水管够,聊多久都行。”“好小子,原来你是口渴啦。”给张静初到了一碗水,待他坐下后老丈才缓缓开口。
“瞧见门外那块木匾没,觉得那字写的如何?”“笔法苍劲有力,雄浑大气,是一手好字。”“你小子倒是识货,若要说杨家衣铺为何只做纯衣,与那块木匾脱不开干系。”说完老丈抿了一口茶,继而缓缓的讲诉起来。
一百多年前,老丈的爷爷杨兴松在扶罗街开了杨家衣铺,而在扶罗街的街尾有一赵姓人家,家中男人早丧,仅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其妻刘氏出嫁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习得些诗书,自幼便教其子读书识字,望儿日后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其子张怀瑾也不负母望,年幼便表现出了超人一等的学识天赋,不大的年纪便考上了童生,而后几年更是势如破竹,一举夺得了探花郎。
刘氏丧夫,失去了经济来源,而她不仅要维持衣食花销,还要供养孩子读书,家中的积蓄不久就入不敷出。在张怀瑾参加会试前夕,刘氏为了不让其子穿着破衣烂衫进京赶考,就带着张怀瑾来到杨家衣铺,跪着赊了一套衣衫。
张怀瑾高中探花反乡,带着刘氏上门还恩,不仅还了赊衣的账,还赠下“织可承香汗,裁可钓锦鳞”的美誉,亲手提了“杨家衣铺”的四字木匾。从那以后,杨家衣铺声明大涨,而杨兴松也立下了只作纯衣的规矩。
说着说着,老丈却不由的长叹起来,“可惜啊,可惜啊。”“这有何可惜的,杨家衣铺声明大涨不是好事?”“人可惜,物也可惜。张怀瑾为官清廉,却因此触怒了贪官污吏,当官不满两年就被奸臣诬陷而锒铛入狱,其母刘氏也因此连坐。”
“这张怀瑾一死,杨家衣铺的名声一落千丈,再加之祖宗定下的只做纯衣的规矩,杨家衣铺更是清冷凄惨,到了我这一代,若不是靠着好手艺,价钱又便宜,杨家衣铺怕是早就关门大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