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这女人是妖。
而宁裴山,能看穿她的本体。
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有记忆的时候,自己是从虚无的黑暗梦境中醒来的。
身下是冰冷的石棺,而墓顶则是雕刻的一方八卦镇邪图。
他是在一个墓中醒来的,躺在一口未封盖的棺材里!
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可诸多的恐惧,都不及眼前这诡异的一切!
一泉活水绕石棺成囬形,引生气来,泄死气而出。
四周的长明灯依旧敞亮着,灯火将墓内的浊气一点点吞噬而灭,而墓内却有新鲜的空气从气孔灌入。
在活水绕棺的四周,按北斗七星方位上,均放置着一座石棺。
一共七座,围绕在自己所躺的那口棺材四周!
借着灯火的微弱,自己小心的探去。
每座石棺均用碗口粗的锁链将其捆住,而锁链的另端直直插入水底,看不见深度!
而锁链随着水流不规则的律动,可紧接着锁链竟像是在水下拴着什么活物一般,被扯着一阵响动!
这到底是谁的墓!
宁裴山不清楚眼前看到的这一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墓中布置其他人的棺椁。还是这般诡异的情景!
他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
之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整个脑子像是空的一般,却又如一团浆糊!
似乎什么东西要爆裂而出,却又如云雾般朦朦胧胧,头疼欲裂!
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自己将要窒息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朝他侵袭而来,他猛睁开眼,却一点也记不得梦中的场景。
自己一身白色的武服,外罩一件明纱的广袖长袍。腰间挂着一枚翡翠的玉佩,而上面刻着的只有“宁裴山”这三个字。
一柄剑放在他的身侧,全木的剑鞘已经朽了。
可剑柄的配饰在火光照耀下,如星宿运行的轨迹般闪耀,剑身温华而清冽。鞘非常残破,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模糊中能鉴别出一个“钧”字。
墓中,哪怕四处都焚着灯火,一股从心底而来的恐惧爬遍他的全身。
他不敢大喊,甚至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他似乎觉得会惊扰着什么!
他拿过身旁的长剑,小心的绕过水道。
细细打量着室内壁刻的排布,他竟然没费多少功夫,便摸索着开启了一处生门,逃了出来!
待他再回看整个墓的地形,入口处的外围,竟然是一块千斤重的断龙石!
而上面,密密麻麻雕刻着的镇魂符咒!
除去墓前的这块断龙石,方圆一里范围有好几处这样的石刻,均是道教的渡魂法咒!
他不知道这个墓中到底镇压着什么,或者埋藏着什么。而自己又是什么人,他一无所知。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被镇压的人!
可他翻阅过县志才知,自己所呆的墓千年前便有了,而自己一身的衣袍却只是两百余年前的盛唐。
那时候的他,将这一切当做了心底最大的秘密。
可他跨出墓门的时候,一人正巧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而那人的侍卫也身受重伤,不省人事。
这便是自己养育成人后,全力出谋划策,一路辅佐而开立东唐王朝的幼主,刘译。
刘译原为五代十国时期,北汉刘祟最小的儿子。兵变时,被侍卫一路庇护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依旧没有躲过追杀。
那时,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长剑出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武功如此高强。
刘译对他深深一拜,问及他的名字。他便用了玉佩上那三个字,宁裴山。
如此,这三个字,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养育了刘译,辅佐了刘译,宁裴山只是想找一个归属感,觉得自己还是能被这个世道所认同的。他真怕自己是墓中那个早已经死去的人!现在活过来,那便是妖魔!
这么多年来,他们身边的人,一个个老去死去,而宁裴山自己依旧容颜未改,像一只不老的妖!
不管是再重的刀伤,不需太久,宁裴山便能自愈,甚至伤痕都不会留下!
他以为自己是魔,却对道教降妖除魔深感兴趣,或许他也是在求自己一个结果。
可是所有辟邪物件对他来说都没有反噬效果,甚至在他手中,一些法器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如此,宁裴山便习了天师之道,而法门却自通了山河一脉!
若说他是妖,大约世间只此一只最为正道的妖了。
不管宁裴山是人是妖亦或是魔物,刘译依旧待他如初,将他封为宁王,更以皇叔待之。
他们是彼此的至亲!
而后便是,刘译病逝,宁裴山立驸马李璟为帝。
为安李璟的心,宁裴山自裁,与先帝一起同葬太虚东陵。
他的头被收殓缝回,可日头不赶巧,他死后的翌日,便发生了天狗食日。
整整一年,他才在墓中醒来,而细雨也为他守陵了整整一年。
离开皇陵,宁裴山与细雨在城中大隐于市,度过了很长一段时光的安逸日子。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如此。可细雨却带回了让他倍感伤心的事。
之后便是毅德皇帝李璟崩逝,宁裴山册立了其子李淳翟为新帝。
新帝虽然年幼,可宁裴山并没有再辅佐他坐稳江山。
而是再次归隐了山林,不曾深入世事。
时间再后延,便是赵匡胤扫荡群雄,东唐这个不足百年基业的国家,在战乱烽火之下烟消云散,甚至未在历史书页上留下只字片语。
时代变迁,朝野交替。
宁裴山未再插手世道,他发现自己越深入其中,越会改变他人的命运。
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一般。
可不管宁裴山怎么冷漠,细雨所属一族却依旧在他的身侧侍奉。
到了民国,整个世道战火硝烟,宁裴山亦无法独善其身。
也曾率兵征战,也曾散尽财富救助。
面对那个人吃人的岁月,他这个异类的力量显得那么微乎其微,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这世道将他驱逐在外了。
身边的人,有太多太多的老去,离世。而他的身上,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从未改变过。
他依旧是东唐时候的样貌,只是眼里的魂仿佛看透了这世道。
没了期许的颜色,岁月折磨着他的精神,还有他的心。
宁裴山比当初更为的冷漠,他不想用心也不敢再用心。
因为这样,他才不会疼,不会有太多生离死别的痛苦。
就像如今。
与他一起在民国御敌的战友,皆已作古。若说垂暮,便只剩下棋艺大师言舟迎。
若还要算上其他在世老友,便还有一位,圣水寺与他一起镇压诸鬼的住持叶大师。
这样的孤独,怕是长寿的人都会享有的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是有什么让他等待,或者还有什么使命需要他去完成。
他不知道,他就这样,在岁月的长河里,如一尊石像,看着时间的流失,度过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