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县的上一任操守名叫袁松,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多岁。
由于丁原是点名来这里,所以袁松就被兵部平级调动到隶属于保定后卫的定兴县担任操守去了,只等丁原到任交接。
袁松跟丁原客套的寒暄了几句后,便把写有安新县军户名册的黄册账簿交给了丁原,接着又带丁原检查了一下安新县的军械仓库和粮库。
这些地方跟县城里面一样破败不堪,军械库里有些刀剑都有锈迹了,粮仓堆的满满的,不过袁松并没有让丁原打开看看麻袋里到底是什么。
看完这些,见丁原没说什么,袁松便开始介绍安新县的情况。
“安新县统共有军户五百五十七户,口九百八十四。其中,男子六百二十六口,成丁四百六十三口,不成丁一百六十三口。女子四百五十八口,其中壮女三百一十三口,幼女一百四十五口。”
丁原听完介绍,也收下了安新县的军户黄册。
袁松点点头,继续在前面带路,接下来是带丁原去校场点验安新县的军户们。
几个总旗和小旗什么的早就得了指令,把安新县的军户们都聚集在了校场。
袁松则是和丁原在校场旁的一间空屋子里等着。
坐在屋里干等着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袁松假寐养神,丁原满头雾水,为什么不在外面等着军户们集合?
丁原见袁松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便独自走到了校场上。
过了一会,他明白缘由了。
虽是春天,可晌午的太阳也很厉害了,丁原后背都溻湿了一大片,这些县里的军虎门才稀稀拉拉的集合起来。
军户们大多衣着褴褛,补丁打补丁的将就穿着,手上的兵器也是很久没用过了。
大致数了数,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来的兵丁不到两百个。而且基本都是老弱病残,连走到校场都颤颤悠悠的,更别说上阵杀敌了。
这些人一看就是军户里面找出来凑数的。到了明朝末期,卫所制早就名存实亡了,大多卫所兵都拿不到饷银,因此对执行命令也也没多大兴趣。
两个总旗衣着体面多了,站在队伍最前列。
不过这两个军官肚子有点大,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怎么经历过风霜,这样的人能打战就见鬼了。
放眼四望,来到安新县,丁原见过最有战斗力,精神头最足的是袁松的家丁。
不过,那些家丁都属于袁松私人豢养的武装力量,不属于县城的军户。
丁原手拿着黄册,问道:“袁操守,这逃额够高的啊?账上说的是有壮丁四百六十三,这里连两百个都没有啊!”
袁松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有什么新鲜的,大明朝不都这样么?
见丁原仍旧注视着自己,袁松不耐烦的回道:“逃额,都这样。”
丁原心中腹诽,费了这老鼻子劲才凑来不到两百个兵丁,实际的逃额情况应该是更加触目惊心的。
想到这里,丁原瞥了袁松一眼,心说这个操守官整了这么多兵丁凑数,想必是吃空饷吃到饱了。保定五卫的营兵每人每月应该是有二两银子,光吃空饷这一个,袁松就能捞到几百两银子,难怪他能养活精壮的家丁。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贪官污吏,一般都是上下其手。这几百两肯定不是袁松一个人吃的,他的上司估计也得收一部分,否则不可能对这种现象视若无睹。
丁原有些好奇的问道:“袁操守,每个月兵部能发下来几成饷银?”
听到这句问话,袁松更不耐烦了,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有几成,发下来操守官就知道了。我现在说多说少都不合适。”
这人是世袭的军户,反正也升迁无望,便抱着一个‘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态度对所有人,即便知道丁原乃是钦命嘉奖过的人,也大喇喇的无所谓。
也可以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见袁松这种态度,丁原也不打算继续问他了,直接说了声:“行了,你可以走了。”
袁松鼻孔哼气,拍了拍手,带着家丁骑马走了。
接手了安县县操守过了三天,丁原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他也摸清楚了,安新县贪污之首就是前任操守袁松。
克扣军饷,吃空饷,役占士兵,明朝卫所军官常用的捞钱手段袁松一个没拉下。
克扣军饷,顾名思义就是侵占兵部发给士兵的饷银。而吃空饷则是军户逃亡之后,地方武官不招募新人,而把逃亡兵丁的饷银吃掉。役占士兵,就是把士兵当农奴用,让士兵去地方上大户人家的私田里劳动,这些大户有的时候就是军官本人,因此军户们慢慢就变成了军官的农奴。
在这样三座大山压迫下的基础军户,说白了没太有活路,因此即便是保定这样比较安全的地方,军户逃兵情况也十分严重,除了走不脱的老弱病残,青壮年都跑了。
安新县的状况,如果任由其继续发展下去,只会成为一片腐朽之地,跟大明朝许多地方一样。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丁原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两个正七品的总旗找来谈谈。
毛爷爷说得好,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在没有找到更合适的人之前,安新县的军户们还是由这些总旗小旗们直接管理,因此必须得让这些小吏们认清形势,别再作妖。
军户们的饷银都是地方最大武官亲手发的,安新县就是丁原发,这些总旗都插不了手。但丁原已经提前打听清楚了,这两个总旗都有奴役士兵干私活的行为。
见了面,两个总旗跪在地上行礼,丁原等了片刻才说道:“起来吧!”
等两个总旗爬起来,丁原表情冷峻的说道:“以前的操守是怎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但从今天开始,我的眼睛里不揉沙子,安新县不能再有役占兵丁的事情了。你们两个听见了么?”
两个总旗先是愣了一会,接着低头沉默,既不回答,也不否认。
过了片刻,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总旗说道:“操守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让兵丁耕田,其实也是遵循循例了。那些兵丁早就习惯了这样,操守大人你是大富大贵的人,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头人?”
丁原知道这两个人在官场这个大染缸待太久了,要改变他们的行事方式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根本没打算和他们好好讲,只是冷冷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什么惯例什么其他地方都这样我管不着!我是安新县操守,这里的军户都听我的!以后再有,严惩不贷!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
这两个总旗都是前任操守袁松一手提拔起来的,面对新主,本身就存着几分心虚,所以才会抢下这远迎的差事,打算给丁原留个好印象。
如今见丁原面色不善,语气凌厉,他俩那脊梁骨顿时也软了九成九,将身子折的跟大虾一样,几乎便要把头弯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