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像疫病一般的蔓延传播,杀伤力也几乎与之等同,只是疫病争对的是每一个人,而流言,往往是争对一个人,或者一个群体。
终归,不是全世界!
皇后娘娘慕子衿,与赵相赵由之幼时相恋,赵由之唯恐情深不寿,特追随子衿而来,两人眉目传情,对陛下不忠,被陛下所见,陛下遂怒而杀之。
一时间,整个韵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人们奔走相告,不知接下来他们是不是又要回到之前那种生活。
不多时流言传遍了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不得已,唐宝不得不去跟崇睿禀告。
“陛下,出大事了!”唐宝的声音,隔得远远的,便传到了崇睿等人的耳朵之中。
崇睿拧眉,可手上却未停,唐宝素来一惊一乍,崇睿早已习以为常,他哪天若是假装沉稳,崇睿还怀疑他是不是唐宝。
“陛下,出事了出事了!”唐宝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连帽子都跑歪了,见崇睿冷眼睨他,他这才整理仪容,用眼神瞄崇睿。
崇睿淡声说,“若不是出了大事,朕与赵相还有皇后娘娘也不必天天困在屋里。”
“哎哟,我的陛下,这下是真出大事了!”唐宝拍着他肥嘟嘟的大腿,急得前额全是冷汗。
崇睿终于放下手中的草图,“那你说说,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
若是没有,你就死定了!
这几乎是崇睿与唐宝之间不必言说的潜台词
“陛下,不与您说笑,您过来,奴才与您说!”唐宝神神秘秘的对崇睿招手。
崇睿气短,淡声说,“你再招手,朕便让皇后红烧了你的胖蹄髈,说!”
“哎哟,奴才说了您可别扣奴才工钱!”唐宝话没说完,便被崇睿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他赌气般的说,“坊间传言,说皇后娘娘与赵大人有染,陛下得知,一怒之下便杀了赵大人与皇后娘娘。”
“放屁!”
“胡说!”
那句不雅之言,是赵由之与崇睿说的,那句“胡说”自然是子衿说的。
唐宝抹了摸前额的汗,焦急的说,“是真的,奴才哪敢拿这事开玩笑,坊间都传疯了,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您若是不管管,那些民众一旦暴乱,可就麻烦了。”
“哼,春风笑到底想作甚?”崇睿露出一个残忍的笑,眼里全是冰冷的杀气,显然,他已经对春风笑起了杀心。
“与春风笑何干?”这两日,因为连弩之事,崇睿并未寻得机会告诉子衿,春风笑出现搅局之事,是以子衿并不知道春风笑也参与进来。
崇睿简单将事情经过与子衿说了一下,子衿听后忧心忡忡的说,“看来,他们很希望我露面!”
“我去寻他,问问他到底要作甚!”赵由之已然忍无可忍。
“你如何寻他,他躲在暗处,根本不可能与你见面!”崇睿拉住他,劝他理智。
唐宝喏喏的问,“那现在如何是好?”
“他希望我们出去,我们便出去,去将母亲他们集中到一处,请明觉大师前来,所有影卫将淑仪殿围成铁桶,留一个人与我一处,只需保护子衿,他们不会伤害赵相!”
崇睿话音刚落,空气中有猎猎风声远去。
崇睿他们也赶往淑仪殿,正好茴香也在,崇睿也不解释,只是吩咐他们不可离开大殿,而后便携着子衿与赵由之离开。
赵倾颜等人忧心忡忡的看着崇睿严峻的离开,却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晓芳说,“要不我也跟上去看看吧?”
芷水拉住她说,“三哥让你待在这里守着,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许有人想要对我们不利!”
说着,芷水便想起赵文修去杀她那次,会不会……就是赵文修!
赵倾颜见芷水若有所思,便问,“芷水,你这是怎么了?”
“姑母,公公来到北荒了,那日要杀我与聘婷的人,就是他!”
芷水的话让赵倾颜与晓芳等人惊愕不已,茴香喏喏的说,“聘婷可是他的孙女,他怎么下得去手?”
赵倾颜苦笑,复又眼神冰冷的说,“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哎,小人易躲,伪君子难防!谁能想到当年刚正不阿的赵相赵文修,竟是这样一个连自己孙女都要杀的大坏蛋?”
茴香捧着肚子感叹,所有人皆默!
崇睿三人乘坐步撵,从永巷出发,一路往城中校场走去。
从他们出现开始,便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有百姓讨论,“不是说皇后娘娘与赵相都死了么,这……”
虽然好奇,但是原本伤心欲绝的韵城百姓,见到故事的男女主角出现,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跟着崇睿与子衿他们一路,前往校场。
校场中间,崇睿淡淡的看向民众,他忽然拂袖,冷声说,“你们可知,你们的人云亦云,将朕与皇后置于何等危险?”
崇睿的话,让人们面面相觑,现在的一切太混乱了,他们根本就不知事从何处起!
“陛下为何这般说?”人群中,终于有人大胆问。
“传讹之人,就是想利用大家将我们夫妻从皇城之中逼出来,他的目的何在,想必不必朕说,大家亦十分清楚,朕虽知各位皆是好意,可好心有时也会办坏事!”
这……
所有百姓都沉默,不知崇睿所言是真是假,但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他们确实给崇睿添了麻烦。
沉默许久,可校场却安静异常!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问,“陛下,不是说有人要对帝后不利么?”
人呢?
崇睿咬牙,冷声说,“春风笑,你的目的达到了,出来吧!”
哈哈哈哈哈!
“睿王爷真是聪明,我藏得这么深,你都能看见我,可见我在你心里,定然也是不一般的存在。”
随着声音的来源处,一个小姑娘拨开人群,慢慢的走了出来。
这小女子身量极矮,不过七八岁小童的模样,穿着一套碎花布衣裙,如同所有农家女子一般,看不出任何异常,可她的声音却是十足的成年女子的声音,妩媚而又风情万种。
她走路的姿势也是腰肢款摆,捻着兰花指,烟视媚行的看着惊愕的人群,而后轻轻的捂唇,“你们这些臭男人!”
场面变得诡异,成千上万的百姓,却无一人发出声音。
“是春风笑!”子衿吃过春风笑无数的亏,对春风笑已然十分了解,她指着春风笑,水盈盈的眸子中,全是震惊与愤怒。
崇睿淡笑,“你终于舍得出来了?”
“王爷这般想我,我自然要出来与王爷相见的。”春风笑妩媚的坐在校场边缘上,用手支着下巴,对崇睿抛媚眼。
以孩童之姿,做出成熟女子的妩媚,怎么看怎么怪异。
偏生这种怪异,却真实发生在每一个人的眼皮下。
“朕乃北狄君主,你这般介意,可是对崇景旧情难忘?”崇睿从来都会戳别人心窝子,这一句话,更是直接捅了春风笑心窝子数刀。
春风笑咬牙,“崇睿,休要与我提那不要脸的东西!”
“恨么?”崇睿问。
每一次与崇睿说话,春风笑都要气到内伤,她咬牙切齿的说,“恨,但我更恨慕子衿。”
“你与赵文修结盟,他能给你什么?”崇睿对春风笑表示恨子衿的言论没有任何表示。
春风笑妩媚的眉眼一滞,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难怪连崇景那样的人,在明面上斗都斗不过他,崇睿简直不是人,他太能洞悉人心。
可表面上,春风笑却淡声说,“赵文修什么东西,他配与本姑娘合作么?”
“不管他配不配,但朕配!”崇睿勾唇,笑得冷厉而又魅惑。
哦?
春风笑挑眉,饶有兴致的说,“说来与我听听?”
“你恨崇景,我也恨崇景,他觊觎子衿,非子衿之过,你不该将过错算到子衿头上,你想杀崇景,可你更想得到崇景,我负责将崇景送到你手里,而你,离开赵文修!”
崇睿知道,春风笑对这个交易一定是感兴趣的。
崇睿说得没错,春风笑确实恨崇景,却更想得到崇景,从一开始,他便用高傲的姿态出现在春风笑的生活中,对春风笑而言,他就是高不可攀的神话。
春风笑曾想,高攀不上那便不要再攀,想要征服一座大山,旅途总是得让人心累,她不愿活的这么累,所以她放弃了。
可魂归……
想到魂归,春风笑心里便有一个疙瘩,堵在心口,沉重得无法呼吸。
然而,这一切,都怪慕子衿!
“可你该知道,我恨慕子衿,不仅仅是因为崇景!”春风笑阴测测的笑着,眼神却带着狠厉。
“哦?难道你心里还能同时装下两个男人?”崇睿自然知道春风笑指的是魂归。
呵呵!
“有何不可?”春风笑笑得花枝乱颤的对崇睿说,可她心里却非常苦。
“既然没得谈,那就打吧!”崇睿淡声说,不愿与春风笑这般厚颜无耻的女子多说一句废话。
春风笑狂笑不止,“哈哈哈崇睿,我不会跟你打,但是我会让你知道,今天就是你跟慕子衿的末日!”
不明所以的老百姓看着春风笑,终于知道,他们的无知,给崇睿带来了多少麻烦。
“春风笑,当初魂归大哥救你,你曾说过,此生要退隐,言犹在耳,你却要食言么?”子衿站出来,她眉目清朗,在萧索的秋风中,竟也温暖如春。
“你别给我提魂归,当年我苦苦哀求,让他与我一起回碎叶城,他为了保护你,说什么都要留在京都,如今他是回去了,却带着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那女人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个世界都背叛我了,我为何要信守诺言!”
说起魂归,说起再也不愿与她一同携手天涯的魂归,春风笑的面容都已经扭曲。
“可是最先背叛的人,是你!”子衿指出症结所在,当年她亲眼所见,魂归苦苦相劝,让春风笑不要作孽,可她却毅然决然的站在崇景面前,将长剑指向魂归。
说起当年旧事,春风笑便咬牙切齿,姣好的面容因为嫉妒与悔恨而扭曲得面目可憎,她最后悔的事情,是当年没有对子痛下杀手。
那时她若是知道子衿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即便是拼尽全力,她也一定要杀了慕子衿。
就在春风笑用阴森怨毒的眼神看着子衿的时候,崇睿忽然拔了子衿头上的发簪,狠狠的朝春风笑只掷了过去。
春风笑见崇睿忽然发难,就地一滚,滚向另外一边,而后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原本像孩童一般大的春风笑,在众目睽睽之下,恢复了本来的面容,那身花布衣服下面,依旧是春风笑妩媚的着装。
一件玫红色的露脐衣衫,将妖媚腰身与肚脐露出来,白生生的肉体在阳光下莹白如玉,下身是同色薄如蝉翼的留仙裙,她站在逆光处,风轻轻一吹,裙子下面笔直的双腿看得分明。
围观的男子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同时感叹,“这是什么妖精,勾魂摄魄,可大可小?”
崇睿与赵由之却面不改色,尤其是崇睿,一击不成,他又从子衿的发间取了一枚银针朝春风笑攻了过去。
当那枚小小的银针朝着春风笑命门去时,春风笑连续后空翻,堪堪躲过了崇睿的攻击。
“崇睿,你想不想知道,当年慕子衿与魂归被困碎叶城时,是何等的恩爱两不疑?”春风笑笑得分外妩媚,她这样的挑衅,不过是为了激怒崇睿。
可崇睿却不是那般容易被激怒的,他淡淡的看着春风笑,凉声说,“当时你的心情如何?嫉妒么?痛恨么?”
你……
没把崇睿气出个好歹,反而将自己气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春风笑只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堵得难受。
“怎么,难受了?”崇睿挑眉,戏谑的看着春风笑,而他的手却紧紧的握住子衿的的柔荑。
春风笑眸色阴毒的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却忽然勾唇娇媚的笑,“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崇睿拧眉,不知春风笑何意,他与子衿互看一眼,因为春风笑太过胸有成竹,两人不免有些担心。
人群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抱着个孩子从远处走来。
子衿三人见到来人,皆是大惊失色,“唐宝公公,你为何带子归出来,快回去!”
没错,从远处拨开人群走来的人,就是唐宝,他还是穿着那身********的枣红色衣装,只是手里的拂尘换成了沉睡的子归。
可他,却再也没有圆润可爱的微笑,有的只是悲壮与不甘,自然,还有更多的是愧疚。
子衿踉跄一步,崇睿连忙伸手扶住她,子衿揪着崇睿的衣襟无助的问,“唐宝公公这是怎么了?”
“不知!”崇睿回答得十分生硬,与唐宝相处多年,崇睿从来不知,他竟有这样一面。
他算无遗策又能如何?
最后还不是被最亲近的人欺骗!
唐宝没有看崇睿与子衿,只是看着怀里的子归,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生怕吵醒他一般,依旧慈眉善目。
“唐宝,你为何这般待我?”崇睿艰涩的开口,喉咙处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他,疼得煎熬,夹杂着无端的愤怒。
这种愤怒,远比得知卢嬷嬷背叛时还有深,这世界,除了子衿,他最信任的人便是唐宝,从未怀疑。
唐宝依旧没有看崇睿,他欲将子归交到春风笑手里,子衿哭诉,“唐宝公公,不要!”
春风笑狞笑着将子归接手过去,阴森森的笑着问,“慕子衿,挚爱被抢走的感觉,疼么?”
“春风笑,你若敢伤我儿子一分一毫,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子衿恨到极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都嵌到肉里,恨不能与春风笑同归于尽。
“那又何妨?”春风笑一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一切都离她而去,她为何还要在乎?
这时,唐宝转过身来,“碰”的一声跪在崇睿与子衿面前,一脸平静的说,“陛下,皇后娘娘,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崇睿冷声说,冷凝的眸色中,带着一丝沉痛。
“求陛下赐死!”唐宝依旧一脸平静,不过个把时辰没见,他的鬓角各处,竟有白发夹杂在原本浓密的黑发之中。
苍老而又憔悴!
“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崇睿自认待唐宝不薄,他曾想,这天下即便所有人都背叛了他,唐宝也不会,可现实却甩了他好大一个耳光。
“奴才五岁入宫,因性格懦弱,受尽凌辱,十五岁那年,差点被杂役房几个太监凌虐致死,幸得赵公晟洲所救,奴才想报答他的恩情,可他却说,让奴才将来照拂赵家后人,奴才未能照顾,却被赵相照顾,他一手将奴才弄到陛下身边,让我远离杂役房,远离那些魔鬼,当时他也未图报答,这些年,奴才如鲠在喉,今日他找到奴才,以其父与他的恩情,逼着奴才帮他这一次,奴才有罪,陛下杀了奴才吧!”
崇睿眸色沉沉的看着唐宝,“你何罪之有,你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言落,崇睿冷冷的睨了唐宝一眼,而后拂袖侧过身体,再也不看他一眼,多一眼,都足够让他毫不犹豫的下手杀了唐宝而后快。
可……
他终究还是不舍的!
唐宝直挺挺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不说话,不解释。
只有心如死灰的沉寂!
“慕子衿,现在,我要你拿起崇睿的佩剑,朝着他心脏的位置,狠狠的插下去,你若不杀他,我就杀你儿子,从心脏这里,狠狠的,一刀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