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圆月高悬,明堂书院后山产房内传出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坐在庭院里饮茶的贺瑜不疾不徐放下茶盏,朝产房门口望去,没急着迎上去,等待骨肉降生的经历他已有过三回,所以并不是很激动,然当看到稳婆抱着用凤凰纹样襁褓裹住的婴儿走出来时,他不免一愣,心中陡然又生出期望,暗忖这回莫不是真得了个女儿?
稳婆满脸喜意道:“恭贺二爷喜得千金,二夫人生了位漂亮的小娘子!”
贺瑜迫不及待地把那小小的一团抱到怀里,婢女欲将灯笼拿近些,他侧过身子将光线挡住道:“别伤着孩子的眼睛。”
借着微弱的灯光,贺瑜看清女儿肉嘟嘟的脸庞,小丫头低声哼唧着,似喃似哭,虽还未睁眼,但两条狭长的眼缝及似浅墨勾勒的淡眉已昭示着她可能拥有一双精致眉眼,尚未长开的肌肤有点皱,却是要比先前那三个毛头小子出生时好看多了。
“七娘子可真俊俏,奴还没见过谁家的女婴刚出生时能长得这般标致!”
贺家嫡脉二房老爷共有三子二女,两个女儿早已出嫁,三个儿子分府不分家,底下的孙辈排名算在一块,今刚出生的这个小丫头在闺女里序齿为七,是以被称作“七娘子”。
“二夫人本就是大美人,七娘子生得好,可不都是随了二夫人。”
“瞧七娘子这挺翘的小鼻子,奴看还是随二爷居多。”
仆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吹捧,贺瑜听得喜笑颜开,欢喜之余,他命长随去账房取了笔钱打赏众人,可把大家乐坏了。
贺瑜抱女儿进屋,已将身子清理干净的二夫人凌氏头戴护额靠坐在床头,她神色虽有些疲倦,但不至于像初次生产那样一生完就昏睡过去,此次临盆颇为顺利,她没怎么使劲就把小丫头生了下来。
贺瑜坐到床边将女儿托给妻子看,并问:“阿良,你瞧她像不像你?”
凌良把女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吃吃地笑:“皱得跟只小猴子似的,哪里看得出像谁?不过这小鼻子倒是生得很挺,我估摸着等她长开后会更像你一些。”
贺瑜看着女儿的神情愈发柔和,莞尔道:“那些仆婢也这么说。”
凌良问:“你给女儿起好名字了吗?”
贺瑜道:“我记得你刚怀小囡那阵子,总说夜里常梦到天蓝似海之景,咱们贺家这一代闺女都排‘晴’字,小丫头不妨就叫‘晴蓝’吧。”
“晴蓝,贺晴蓝……”凌良反复咀嚼这个名字,又因是夫君依照她梦境所起,越发觉得这名字好听。
新鲜出炉的贺晴蓝即蓝意似小兽一般哼唧着,她想说话,奈何吐出的声音都是软糯的婴儿叫,若是喊得大声一点就成了哭,立马有人用乳儿堵住她的嘴。
蓝意:“……”
好吧,叫了这么久,她也有点饿了,先吃饱再说。
三日后,蓝意终于能睁眼了,刚出生的婴儿视力不好,她无法看清在自己周围忙活的人长什么样,只能从别人的谈话中得知,这是一个由封建君权所统治的世界,此处位于大昌王朝的夏州城。
贺氏一族扎根在夏州,乃是举国闻名的书香世家,贺氏二房老爷贺远仙曾为帝师,致仕前在京担任过宰辅。长女贺莹琪当上皇贵妃后,贺远仙便辞了官,带着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回乡定居,如今只有长子贺瑾仍在朝为官,次子贺瑜任职夏州明堂书院的山长,幼子贺珏经商,并掌管家中田产商铺的租赁事宜。
贺老爷子搬回夏州后,由于贺氏祖宅一直以来都由长房子孙居住,所以他并未接受侄子的邀请住进祖宅,而是随自家儿孙住在明堂书院后山的另一座贺府。
蓝意能睁眼后,时常被贺瑜夫妇抱到祖父祖母跟前尽孝,她不爱哭闹,也不吃手指,每每有人叫“阿蓝”时,她总会朝那人脸上望去,仿佛知道别人在叫她似的,让人稀罕得不行。
贺远仙夫妇偶尔会捉她刚洗干净的小脚丫子来亲,她被弄得痒痒,一开始还会附和两位老人咯咯地笑两声,逗他们开心,次数多了,就嫌这两个老顽童实在无聊。有时撞上她心情不好,贺老爷子若敢来逗,她会毫不客气地朝那张鹤发童颜蹬上一脚,贺老爷子非但不生气,还兴奋地与贺老太太说:“阿蓝又蹬我了,劲儿比上回还大,以后定会是个健壮的小丫头!”
不想被形容成“健壮”的蓝意自此蹬祖父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蓝意上头还有三位兄长,哥仨得知自己有了妹妹,每日起床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父母屋里看妹妹。
下人时常还来不及禀报,三只猴儿就风也似的蹿进卧室,有时撞上凌良正在哺蓝意,八岁的贺昀桦与六岁的贺昀桉就会老老实实地退到外间等候,只有三岁的贺昀桐还不知臊,直接扑到母亲腿上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并天真地问:“妹妹怎么只吃奶?我小时候也这样吗?”
豆丁大的人儿问自己小时候的事,令贺瑜夫妇忍俊不禁。
贺瑜抚着幼子的脑袋道:“阿桐也当兄长了,日后可要保护好妹妹,莫让旁人欺负她。”
“嗯!”贺昀桐信誓旦旦地保证。
不过可能是当爹的说得不够详细,这孩子的理解能力也不行,私以为不让旁人欺负,自个儿欺负就行,不知怎地,他莫名迷上了用手指戳妹妹小嘴的感觉。
起先蓝意还会像逗贺远仙夫妇那样给他点反应,被戳一下就咯咯地笑,结果这位三哥两眼放光,戳得更欢,蓝意不胜其烦,不肯再笑,贺昀桐照样戳。时不时被戳一嘴巴,蓝意当然不爽了,于是某日贺昀桐再把魔爪伸过来时,她张口就咬,寻思着这一口下去未必要将他弄伤,至少也要让他疼得再也不敢调皮。
可蓝意忘了,她尚未长牙,咬合力不足,就凭这副粉粉嫩嫩的牙龈根本伤不着贺昀桐,反倒让贺昀桐痒痒得直乐,直接从戳她的嘴巴升级为戳她的牙龈。
蓝意难受了,没奈何,一向除了饿都懒得哭的她乍然哭得气壮山河,闻声赶来的凌良把她抱出摇篮温柔哄逗,教书回来的贺瑜碰巧撞上这一幕,直接跟拎小鸡崽似的把贺昀桐拎到廊下打屁股。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辈们每日为正事而忙碌,小屁孩们时不时踢天弄井胡闹一番,在贺家的生活还算欢乐,蓝意就这么被爹疼娘爱地长到五岁,若非这日戴在她右腕上的阴阳两鱼镯突然震动,她几乎要忘了自己还是位转运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