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古巷里，秋叶的光影撒了一地的斑驳。
头顶偶有三两只昏鸦飞过。
夏天还未迈开脚步。
所有的一切，不会定格在任何一瞬间。
谁的脚步，都不会因为谁而停留。
褪下的是黄昏里年轻的写满朝气的面容，在熠熠生辉的银河里发光发亮。
我明白，你终有一天会离我远去。
在某个清晨突然醒来的梦里。
于是这所有的一切，消失，不再见。
—
车库。
昏暗的光线里，一辆沾满了灰尘的摩托车静静停靠在墙角。
卷帘门被人打开，沈崇归屈身进来，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头顶的灯泡闪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照着车库的一角。
他看着那辆摩托，眼底翻涌起异样的光。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骑摩托了。
记忆中最深刻的，是父亲结实的后背，他背靠着，抬起头，就能望见满天的星光灿烂。
那些梦里四处飘散的蒲公英。
半晌，卷帘门门被重重的关上。
他跨上摩托，人和车一起，消失在漫无边际的长夜里。
远处的天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
巷子里的灯依旧昏暗，像是点了许多年，等候过一站又一站的旅人。
沈崇归站在发光的路灯下，光影里浮动着灰尘和飞萤，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打转。
他身旁，摩托车擦得锃亮，掩去了曾经的风霜。
但依然还是旧模样。
许青舟赶来时，他正被几名警察围着，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高个子的男生，站在汹涌的人群里，依旧显眼，一眼就能望得见。
他还是只留下一个料峭的背影，一如往常那样。
许青舟抬脚正要挤进人群。
手臂被人拉住，微微向后一带。盛满初夏的气息，朝着她扑面而来。
她收回脚步，在就要撞上来人的一瞬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自我安慰，还好，还好。
“喂。”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像是在喊她。
许青舟趔趄着退了几步，一抬头撞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沐熙远？”
她望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来意，那边的一群人已经散开，沈崇归朝自己走来，目光在她被沐熙远抓着的手上微微一顿，于是长久没有挪开。
甚至无视了这双手的主人。
许青舟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似有雾气腾腾。
下一秒，她立马抽开手，动作有些慌乱。
沐熙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崇归，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终于，沈崇归抬了抬眸子，眸光沉沉，落在许青舟眼里，如有万钧之重，逼得她不得不躲闪。
那样的目光，像是密林里深入浅出的黑豹，对着猎物，虎视眈眈。
然而许青舟打不出这种比喻，只能说，是让人五体投地的感觉。
这样的凝视，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也许等过了许多个红绿灯的交替，也许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恍如隔世。
无需开口，便是一生。
这样的寂静，终于在一名高个子警察的问话中被一下子打破。他上前一步，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像是从沈崇归的眼底看出了什么，问道，“你们认识？”
许青舟还未从那道目光里回过神，沐熙远看出了端倪，笑了笑，“啊，我们是朋友。”
高个子警察看了看他，“你也是？”语调中咀嚼着不可置信。
沐熙远不明所以的点头。
“既然是朋友，那我就不妨直说。这位沈先生涉及无证驾驶，需要跟我们去局里走一趟。你们二位，最好也配合调查一下。”
“无证驾驶……好像没这么严重吧？”
沐熙远仔细想了想，他爸以前常干这事，开车忘带驾驶证，被罚个款也就过了。而沈崇归明显是初犯，何况人家开的还是摩托。
高个子警察瞟了他一眼，从后边的协警手里拿过一份档案，“是这样，如果说一般的无证驾驶，问题不算严重。但关键是，刚才有人报案，说他撞伤了人。”
—
“根据报案人所说，你开车撞伤了他们中的一人。受害者手部有多处擦伤，现在已经被送进医院。我们刚才调了监控进行核实，受害者……被撞出的距离不少于两米。”
审讯室里，高个子警察有条不紊的说着。长桌前的屏幕上，放映着某一时刻的监控，一遍一遍，反反复复。似乎永无止尽。
每一遍，都像是划过躯体的利刃。
许青舟和沐熙远被叫来配合调查，原因是他们认识沈崇归，对他平时的性格，行为，多少有所了解。而这些，都有利于案件的下一步进行。
沈崇归坐在他们对面，阴沉着脸，没什么表情。他似乎总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许青舟看着那段监控，眉头一直未曾舒展开来。
半晌，她问，“报案人是谁？”
说这话时，一直闷声不响的沈崇归像是触了电，突然条件反射的抬眸，眸光里盛满骇人的冰凉。前所未有的感觉，像是阴暗的地底爬出的鬼魅。
转眼间，大浪滔天，星河覆灭。
许青舟避开那束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桌前，警察看了沈崇归一眼，又将目光转向许青舟，神色有些愧疚，“抱……”
“我的事，和他们没关系。让他们走。”
那个歉字还未脱口而出，沈崇归便打断了他的话，脸色又沉了几分。
警察似乎有些诧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旁的协警面色严肃的敲了敲桌子，“这件事他们有必要配合调查，不是你个人的意愿问题。”
沈崇归没有搭理，依旧板着脸。
“啊，那个，没事没事，他就是这个样子，您别介意。”沐熙远见势不妙，立马开始打圆场。
协警这才退了回去。
警察清了清嗓子，像是在缓解气氛，索性问沐熙远，“这么看来，这位沈先生平时脾气并不是很好，为人沉默寡言，是这样吗？”
沐熙远一拍桌子，“全中！”却在引来协警警告的目光后，默默收回了手。
警察瞥了协警一眼，笑开了，“没事，都是年轻人，偶尔情绪激动，可以理解。”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沈崇归，“沈先生，我有一件事确实还想向您了解，这报案人，以前同你有过什么瓜葛吗？……从这件事情上来看，你对他的敌意可不小啊，像是……”
像是要杀了他似的。
警察咽了咽唾沫，最终把这个形象的比喻吞了回去。
说出来，也许会出人命。
“问完了吗？”沈崇归微微抬了抬头，“问完了，可以请他们出去了。”
沐熙远和许青舟面面相觑。
警察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沈崇归没什么好脸色的样子，点了点头，“那二位请吧，以后要是有相关方面的问题，还需要你们多配合。”
三言两语的客套话，把两人光明正大的请了出去。
走到外边，沐熙远伸了个懒腰，“唉，里边闷死了，还是外面好啊。还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请你？”
许青舟抬头，看见他笑意盎然的面孔，脑海里不觉浮现出方才审讯室里，沈崇归面无表情的脸。
像是一潭结了冰的湖面。
她想，什么时候，他也可以像他那样自在的笑。
“喂，用得着想这么久吗？难不成你想好好坑我一笔？”
“你今天，怎么会在那里？”
“哪儿？”沐熙远提了提背上的包，笑起来，“哦，我刚好路过啊，看那么多人围在一块儿，我就顺便过去看看。你呢？你可不像是那种会凑热闹的性格啊……”
许青舟看着他的表情，似乎要从自己眼里挖出点什么线索来。于是她赶紧解释，“你想多了，我也是……刚好路过……热闹嘛，谁不爱凑。”
沐熙远看着她有些慌乱的表情，嘴角逐渐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看得许青舟直发毛。
那种眼神，没比沈崇归之前看她的好多少。
“你……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就看看你……这傻里傻气的样子，哈哈哈。”某人说完，奸计得逞一般猖狂大笑。
许青舟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前俯后仰的样子，眼里写满了鄙夷。“你自己去吃吧，我还有事，晚点再回去。”
“你有事？你有什么事？”沐熙远朝门里瞟了一眼，“等人啊？”
过了半晌，许青舟没有回应。
然而沐熙远还是从她不自在的眼神里看到了回答。他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淡去，“那行，你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于是背着包大步离开了。
只剩下许青舟立在原地，呆望着那个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