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过那样的记忆。
色彩斑斓的,熠熠生辉的。
从年少轻狂的躯体里悄无声息的蒸腾,化作风,化作雨。
化作来年又来年的春回大地。
于是所有一切都睁开了眼,满怀着期待扑向湛蓝而高远的苍穹。
我也在那样的梦境里醒来,度过又一个北风呼啸的漫长隆冬。
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拼了命的寻找你。
你踏过这片肥沃土地的印迹。
你细长的脖颈,清冷的眉眼。
我活过了一个又一个你亲手编织的幻境,从此死在里面,再不苏醒。
拨云见雾,翻山越岭。
原来,这世界从没有为我留下过任何回音。
—
人潮涌动的宴会,带着华丽的外壳的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说说笑笑。
酒杯的碰撞声,食物的咀嚼声,故作娇媚的低笑声。属于这样的环境里的这样的声音。
交织成一幅炫丽夺目的图画。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挤在墙角默不作声的女孩。高挑的个子,瘦小的骨架。
睁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
眸光落在不远处人群里的一个少年身上,仿佛失去了焦点。
比任何一双眼睛都要认真的目光。
人山人海,遥遥相望。
少年挺拔的背脊,是人群中永远不会消失的画面。
怎么知道呢?
也许下一秒,就会彻底逃离自己的世界。
于是,各奔东西,不问归期。
他其实,也是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的吧。
许青舟有时候回想,他们是不是很像一条平行线上的两个端点。
没有交点。
永远不会有命运交错的那一天。
—
宴会过半。
顾清浅和许青舟坐在僻静的一角,桌上是琳琅满目的菜盘。
两人端着一盘比脸大的蛋糕,吭哧吭哧地往嘴里塞。全然没了昔日的青葱形象,有的只是满嘴白花花的奶油。
不过似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许青舟舔了舔唇角的奶油。
“好巧,你们也在。”头顶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含着隐隐的笑意。让许青舟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叫做,似曾相识燕归来。
像在脑海里无端生出的藤蔓,盘根错节,长成庞大的根系。
野地里开得灿烂的大片金黄的向日葵。对着六月的朝阳,吐露出盎然的生机。
许青舟掀起眼皮。
那样的少年。
他有如画的眉眼,和含苞待放的笑意。
多少岁月里反反复复的曾经。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霎那间飞向遥远的云端。
那双笑意分明的眼睛对准她,唇角滑过一道弧度。
盛开在少年干净的面孔上。
就像一场易碎的梦境。
在某一个烈阳似火的夏日,她也这样见过他。
那时候,她差点就要以为,他会是她心心念念的年少时的梦。
沐熙远。
他也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却不是她记忆里的少年。
顾清浅往嘴里送了一大口奶油,表情上写满了鄙夷。
“怎么哪儿都能碰着你。”
“有缘自会相遇呗。”沐熙远笑得轻柔,漫不经心的笑容,像极了许青舟六岁那年看过的一场盛大的烟花。
他说这话时,眼睛依旧望着许青舟,笑意未减。
顾清浅忍不住翻白眼,“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某人立马拉开旁边的椅子,大大方方的落座,“那我坐下说。”
“……”
许青舟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我肚子疼,你们先聊。”
“我见过你两次,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嗯?”
清晰的吐字。声线清冽,如遥远的山河上飘过来的晚风。
携带着丝丝缕缕的细微的凉意。
跋山涉水而来的悠扬的挽歌。
“许青舟。许诺,青葱,一叶扁舟。”
—
许青舟是坐公共汽车回家的。这天晚上,月圆,无风,天空干净的没有一丝云。
繁华的路段,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
本来是挺好打车的。
夏夜依旧是寻常日子里的某一个标点,断断续续地朝远处延伸过去。然后慢慢悠悠地跨过南北的分界线,走上另一段截然不同的分割线。
许青舟看着远处零星的微光,来自各种各样的光源。
在这样一个夜晚,汇聚成连绵不断的星河。
“许青舟,青葱岁月,许你一叶扁舟。有意思的名字。”
来自风平浪静的世界的尽头。
那是最后她听见他说的话。此时此刻,突兀地在脑海里回响。
一辆二层公共汽车在面前停下,红色的数字滚动着,措不及防的晃进她的视线。
恍惚中回过神,一个身影从身侧擦过。
冷冽的气息,柔和的车灯打出锋利的眉和眼。
她微微抬起眼。
填满视界的挺拔的背脊。
有些人,无需开口,一眼便能笃定一生。
什么样的人呢?
求之不得,仍梦寐以求的。
沈崇归对于许青舟而言,就是这样彻头彻尾的一个存在。
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偏僻的一角。
不同寻常的少年,永远活在她十七岁的年轻的生命里,像是永不凋谢的玫瑰。
不知道这样的凝望持续了多久。耳边传来一个仓促的声音,“小姑娘,你到底坐不坐车啦?”
她抬头,看见司机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往车窗外吐了口痰。
从脚底爬上来的层层的寒意。
目光顿了顿,收回来,落在投币箱上。清脆的声响,伴随着她转身时面无表情的脸。
许青舟从他身边走过,车身一晃,险些一头磕在他的肩膀上。她稳了身子,坐到他身后不远处靠门的位子。
斜对角,不偏不倚,能看清他侧脸下颚的线条。棱角分明,依旧清冷的目光,像是经历过无数风霜的洗涤。
这样的少年。
多年前,他匆匆走过她的生命,不留任何回音。
后来,他回来了。
他没有变。一如当初那样,一个笑容也不愿为她施舍。
—
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的一种奇妙的关系。
就像月亮,没了太阳,它永远不会发光。
—
车窗外不断流动着的广告牌,站点,以及大面积的横幅。
许青舟看见他的目光,在那些不断倒退,变换着模样的布景里。
唯一不变的风景。
漆黑的,沉寂的,像是黑色的漩涡。
这样的目光。
让她没来由的想起一月南方冰冷的海。
周围萦绕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温度。
一眼之间,想到很多事情。曾经的,当下的。
唯独没有了将来。
空气潮湿发胀,像是随时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窗玻璃上附丽着细碎的灰尘。
疲倦感一点一点朝自己袭来。
不知不觉间,就跌入沉沉的梦里。
—
不是所有的梦,都会有翘首以待的场景。
它折射的不是现实,是你心里一闪而过的念想。
—
“你没事吧?”
“如果有,你会负责吗?”
少年永远冰冷的,如芒带刺的目光。
他说,你会负责吗?
紧接着,她看见两行泪滑过他面无表情的侧脸。
—
许青舟从这样的梦里惊醒。
荒唐的梦,可笑至极。
脸上有古怪的冰凉湿润的感觉。她伸手,抹出一脸的泪痕。
目光再次向那个位置定格时,只有空荡荡的座椅。窗外依旧是不断流动的夜景,独属于这座城市的美丽。
嘴角自嘲地扬起。
他怎么会哭呢。
又怎么可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毫不掩饰的袒露所有的绝望。
最终流泪难过的,是她。
所有的悲欢喜怒,也是她。从始至终,她怀着与他有关的心思,却无法说给他听。
于是也许只能这样,带着年少时的遗憾,在时光里一去不返。
生老,病死。
—
是我与你有关,而不是你与我。
于是我只能强撑起脸上的微笑,说:
你看啊,我没有努力,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