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的尽头是苍莽的森林,云雾滚动,飞鸟悲啼,一座座雪山傲然耸立,山顶处的积雪,仿佛吸收了月的光辉,炽白晶莹,宛若仙境。
海面浮冰跌宕,凝结的冰层“嚓嚓”断裂,无数条裂缝四散开来,密密麻麻。冰层底部出现一团黑影,身形巨大,慢慢上浮。
苏鹤站在中央,紧盯着下方的动静。他深知冰层的厚度,方才的火色气箭只划开一道白痕,可见海水冻得结实。
红色袍子闪烁火浪,远远望去,他的全身笼罩在一团火海中。此袍是由北荒地底的火岩鼠制成,毛皮光鲜,极为柔软,一旦接触寒意,自动发生反应,表层的软毛瑟瑟颤抖,犹如熔岩滴落,散发出浓郁的热量。
海面的冰并不是一下子冻结上的,而是从最外部层层堆叠,常年累积成的。硬度极高,一般的兵器根本触碰不得。
脚底的黑影越来越大,裂缝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向外喷射水迹,水花飞溅,直达十几丈高,漫天水雾,迎风扬撒,不及落下,就凝成了冰花、冰柱砸在海面上,叮叮乱响,如鸣佩环。
苏鹤察觉到冰层就要爆裂了,整个海面嗡嗡颤动,巴掌大的冰块当空迸溅,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海面似乎倒转过来,一张莹白的巨大冰层飞向半空,一道硕大的黑影轰然冲出,径直撞了过去。
他在这一瞬间迅速飞退,踏着冰层,跃到了半空。上涌的飓风扑面而来,夹带的碎冰、水箭紧随身后,沾湿了袍子。
“砰!”黑影撞碎了冰层,细长硕大的触须点射过来,直击苏鹤的心脏。
他反应神速,护体光罩红光琉璃,将迎面来的冲击挡了下去,黝黑的触须烧的焦臭,登时缩了回去。
水怪笔直落入海中,露出半个龟壳,上面是方方正正的绿色瘢痕,苔藓、水草、各种生物寄居在上,形成大团的萤石块,颜色炫彩。
苏鹤身子一沉,红光黯淡了,他踏着飞甩的冰块,腾跳纵跃,远远离开,爬上身后矗立的冰山,站在突兀处,往下看。
龟壳倒是明显,那些触须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变异的新种类?龟背正在移动,闪烁的石块四处走动,细长的触须掩藏在海水中,隐隐可见一丝丝的痕迹。
他只想赶路,没必要纠缠,念力一扫,水怪的气息趋于稳定,龟壳慢慢没入水中,大小不一的浮冰覆盖了海面,一时间,莫名的冷寂袭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袍子依旧在作用,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泰。他拿出酿造的猴儿酒,一口气灌了半葫芦,酒入愁肠,说不尽的愉悦,脑袋晕沉沉的,不用拼命思索了。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奔走,刚一靠近海面,十几条触须又破水冲出,结成一个网,直接包了过来。
“也许是袍子的问题。”他快速躲避,灵光一闪,想到了水怪攻击的缘由,掌刀横斜竖挑,切断了触须。
他斜冲向海岸,手掌运气拍击,水花飞溅,袍子渐渐湿透,腾腾袅袅的火浪敛息了,残留的气劲融入了夜空。
水怪没有了目标,又深藏入海,不见了踪影,海面风平浪静,冷风一吹,结上了一层雪白的薄冰。
苏鹤掠过了浮冰,惨白的水面飞速倒退,一个纵身,落在了沙滩上。
潮水轻柔,一波波涌将上来,细沙流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拖动的贝壳来回翻滚,一如蚊音。
前方是条山谷,蜿蜒深入密林,雨雾弥漫,遮住了视线。
他的眸子一红,赤目天眼开始运行,看到的一切皆是淡红色,破开迷雾,视线延长千米,一些鸟虫野兽,看得分明。
记忆中的方位是在密林中央,几座雪山靠拢,半山腰处凿了洞口,内部就是一些建筑,金碧辉煌,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而她与别人不同,单独住在隐秘的地方,林鸟寂静,不见人烟。
这次并未有大的变化,一路上去,显眼的雕塑赫然在目。林木葱茏,幽碧湿润,地面的草丝吸够了水分,踩上一脚,凉意直透心脾。
他绕开了大殿,寻了一条幽深小径,蜿蜒曲折,躲开了不必要的盘查,毕竟自己远离中土那么多年,一旦让人发觉,又是一场不小的麻烦,想要脱身都难。
当年自己一意孤行,叛离了种族,昔日的旧交大为叹息,纷纷出动,寻了三四年,才渐渐死心。
如今自己的模样,怎能见人,容颜苍老,头发斑白,逝去的人应当永远逝去,再次出现,定会牵扯不必要的纠葛。
他察觉到人的痕迹,前后左右,三三两两,身穿银白铠甲,手握长枪,看来是巡逻的护卫。
自己的位置在中心,他爬上了树杪,伏在丰茂枝丫里,屏住呼吸,也不敢抬头,每隔十里设立的瞭望塔,可不能小觑。
下方的护卫顺利交接,按照旧路各自巡逻。苏鹤看着他们远去,轻身纵下,寻了方向,疯狂赶路。
半个时辰过后,一阵阴冷的寒风迫面,三座雪山粲然而立,水晶灯笼挂满了半边,莹白闪亮,引人眼球。
这就是都城了,他的内心震撼无比,也只有这些活了千年的老狐狸,腹中藏有乾坤,才能依山而建,雕刻出一座城来,来过几次了,震撼依然浓烈。
倘若是往日,他定会四处走动,拜访旧友,胡吃海喝一番。
现如今,一些东西的诱惑力不复存在,他回过神来,继续往森林内部飞跃。
路径不那么明显了,人工剪裁的范围缩小,茂林修竹,灌木枝丫,长势惊人,一些凶暴的野兽时有出没。
青冯居住的地方叫做燕山,温度极低,终年落雪,白雪皑皑,一片苍茫。
燕山是独自划出的一部分,没人愿意呆在那儿,人迹罕至,鸟兽难存,酷寒冷冽,一般人难以承受住。
苏鹤来了很多次,多亏了身上的袍子,让他抵御住了寒意。
月撒林间,光影斑驳,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洋洋洒洒,如羽如絮,大多数还未落地,就消失无踪。
经过一排笔直挺拔的铁灌木,眼前一亮,炫目的白光自天际荡漾,远处的高山,孤零零地立在银河之下,傲然耸立。
他眼睛一酸,双脚陷入雪中,淹没了膝盖,袍子映射的红光,铺满了地面,殷红似血。
身子像是僵住了一样,难以挪动分毫,青凤就在眼前,他的心腾起一股强烈的惊慌,以至于手足失措,苦笑难言。
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心爱的人儿就在那儿,可他呐呐紧张,又无法鼓起勇气。
进山的路口处,立着一块硕大的冰块,粗糙滚圆,仅靠一角尖利的冰锥支撑。他站在冰块面前,缓缓靠近,蓬头散发的模样,映在冰面上,显示出模糊的头影。
他用双手梳理头发,觉得干涩纠结,一如此刻的心境。
突然,一股极强的念力扫了过来,他吓得心惊胆战,当前的烦恼抛在脑后,念力迅速反击,爆射冲去,两者刚一交集,对方就撤了,消失不见。
他手一拍冰块,身子越到了半空,丹田内的真气汹汹流淌,足不点地,御风而行。
青凤的念力恐怕没那么强悍,此人是谁?他在心中暗想,全身心戒备,迅速朝燕山顶峰赶去。
雪花密密集集的下着,越往上行,寒风呼啸,卷起的雪花,狂乱飞舞,挡住了视线,只见天地一片白,偶有飓风吹出幽冷的灌木,又瞬间被掩埋了。
经过最后一道坎,眼上一花,一道身影从面前闪过,身形迅捷,手掌直接拍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举掌对击,“砰砰砰”一阵急速的快响,两人已然对了十余掌,气劲冲散,掀开了雪花,露出了久违的地面。
那人一身黑袍,面目被黑巾围住,仅留出一道精光炯炯的眸子,身材修长,掌心隐隐有淡红的光芒闪过,一握拳,也就掩饰过去了。
“火神大人,气势不减当年,在下佩服。”说着,飞跃到半空,也不知练就了何等神功,身影瞬间消失,又蓦地出现在百米外,几个提纵,人消失在雪山后,“吾乃燕山守护神,青凤神上静候已久,火神大人请速速上山。”
苏鹤松了一口气,抱拳恭送,这才转过神来,向山顶进发。
他的脑海空荡荡的,心境恬然,就像被山泉冲洗过一样,从容不迫,另一种身份浮现在心头,他暗自惊喜的同时,也有些黯然。
当年自己就是依照此身份,处理了许多棘手的事儿,也接近了青凤,“我是火神!火神啊!”他仰天轻啸,声波浩荡,地面的雪花被激起,腾天飞舞,蔚为壮观。
山顶的房子由万年不融的玄冰雕刻而成,玲珑剔透,棱角分明,当下的夜色正佳,映入眼帘的雕刻莹莹闪烁,半天才能看的明白。
他站在山顶,没敢前进一步,抬起脸来,一道倩影已然出现在面前。
青凤长裙曳地,云髻半堕,雪白的脸上挂着似悲似喜的笑意,她站在那儿,容光焕发,月光与雪花的光芒暗淡了,周遭的时间似乎也静止了。
她向前几步,紫衣鼓舞,轻纱飘动,微微一笑,脸颊现出两个梨形酒窝,两颗眸子晶亮温润,就像浮动在水面的光晕儿,氤氲迷离,洋溢着煦暖的热切。
待她看清苏鹤时,忍不住惊呼,泪水溢满了眼眶,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儿,就是当年桀骜不驯,意气风华的火神。
她疾走几步,一把抓住苏鹤的手,细细打量,这才发现,昔日的令人疼爱的小弟竟是这般模样。
白发苍苍,脸上刻满皱纹,身材伛偻,就像一个行将暮年的老人。
“鹤儿,姐姐对不住你!”她仰脸大哭,梨花带雨,甚是娇弱。
她的手臂箍住苏鹤的肩膀,万分不肯相信。当年的火神性若烈火,意如飘风,无论走在哪里,皆能感受到其威猛绝伦的傲气。
苏鹤看着青凤,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些年的委屈烦闷瞬间消失了。
他难以再回忆些什么来,当下的相聚固然可喜,可往后的生活呢?他望着头顶飘飞的雪花,脑袋有些眩晕。
屋内陈设简单,香炉冒着袅袅白丝儿,气味甘爽,一张红木桌上,放了一个灵位。
苏鹤一眼瞥见,心中一痛,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呆坐在一旁,神情萧瑟,眉眼间流淌着化不开的坚冰。
青凤早已习以为常,摆上了精致的点心,默默地看着苏鹤,一眼不发。
昔日的姐弟不复存在,当下的两人性情大变,一个久居海外,沉郁顿挫,常年面对灰暗冷寂的海水;一个身居雪山,容颜如旧,可心思却如槁木一般死寂,倘若没有些许挂念,她早就随那人去了。
苏鹤诉说这些年的经历,详细描述了苏玄的成长,他说的缓慢,时不时回答青凤的疑问。
他见青凤一双妙目怔怔地凝视着自己,梨涡微现,雪白的脸颊晶润无暇,不敢与之对视,眼神散乱。
关于苏凤,他说的最多,无论哪个方面,他都细细的道来。他明白青凤存在于世的牵挂就是苏凤。他看青凤欢喜的满脸晕红,心中亦是欣悦。
对于自己,他从不吝惜,自己是个罪人,何必再祈求些什么。他只求青凤与苏凤顺顺当当的过完一生,那也死而无憾了。
青凤也诉说了这些年的生活,尽管独自面对苍茫雪山,并不觉得孤寂。她依靠着过去的时光活着,虽说万分思念苏凤,可时候尚早,见之无益。
她坐在木凳上,整日看着眼前的灵位,时而微笑,时而伤感,从早至晚,一年四季,就这样过去了。
族中每逢盛大节日,便送上邀请帖子,她一一回绝,从不参与,时间一长,没人再送了。
那些姐妹时常会来看望,全都略微聊上一会儿,就耐不住酷寒,匆匆下山去了。
天朗气清,她会在站在外面,望着遥远的天际,陷入无尽的思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