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门突然无声而开,门外倏然出现一名素色锦衣的男子,面戴血玉面首,迫人心神的气息却隐而不发。烈如秋看见此人,不由心中一凛,生出一道寒意来,正欲开口询问,忽闻天落唤出“公孙雴云”四个字,便将目光飘至天落,暗自问道:“沐天落,你没有唤错人名吧?公孙氏早已灭族,哪里来的公孙雴云?”
天落以灵识回道:“烈如秋,你且不动声色地安坐一旁,事后自会明白。”
见门外之人沉默不语,天落又说道:“既已来到栖夕阁,却为何呆立门外?难道公孙玉麟留给你的,仅剩下这么一点胆气了吗?”
耳中听到提起公孙玉麟的名讳,公孙雴云心中更添一分惊惧,暗暗聚集星辉于背负身后的双手之中,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天落感知到书房之外的气息,渐渐聚集的星辉之中惊惧与杀戮并存,便冷漠言道:“你策划多年,颇费周折,终于将我唤回,如今却是害怕了么?”
烈如秋见天落如此言语充满挑衅,心中不免暗暗嘀咕:“沐天落,你在打什么哑谜?门外那人,修为境界高深莫测,敌意甚浓,更兼面首遮面,恐非善类。此刻悟先生尚未到来,还是不要激怒此人为妙。”
公孙雴云心中思潮起伏,看到天落的双眸之中光华更甚,星辉暗涌,恰似浩瀚的星海一般,一道极致的寒息在双眼深处隐隐流淌。他不由回想起每年兰月去往暗影森林,于落木族宗祠之中见到的历代妖王的画像,高奉首位的正是寒夜君,画像之上最为令人生畏的,正是这样一双眼眸,星辉如海,栩栩如生,仿佛于画像之上傲视浩渺的众生。然而,他又想到魔海之外的冥海四岛,虽然已有十数年未再涉足,但是那时血月祭祀之后,自己明明已然确认无误。
他勉强抑住心中的惊惧,语气平静地反问道:“你不要以为胡乱说出两个名字,便能如何。你到底是何人?”
天落忽然阴恻恻地说道:“既然名字说明不了什么,那么就来听一个故事罢。你若是打算站在门口听也无妨,想必你也就仅余这么可笑的一点胆魄了。”
他停顿片刻,见门外之人既无回应,也未进入书房,仍是一身戒备地伫立于廊檐之下,便不再理会,自顾自地说道:“圣天三十六年,公孙玉麟由血樱岛穿越被称作魔海的北冥之海,回到人族凡界。未曾想到,天下已然巨变。妖族几近湮灭,人族与灵族均已臣服于天族,司马氏被册立为人族的圣帝,公孙一族却在三十六年前被血洗殆尽,此时全族仅余他一人。更未料到的是,天君沐元楚令煊暻族定期甄别三族的修行者,公示坐忘、无相及无念三个名录,令当时无念境的公孙玉麟,不得不每隔五年便要穿越魔海,去往血樱岛上躲避数月。只因他从未修习过北冥心法,终究是魔息入体,仅至天命之年便离世而去。所幸的是,他在这世间留下了血脉,你公孙雴云便是其独子,在血樱岛上嫁给寒暮澜的公孙雯旭,乃是你幼妹。还有一人......”
公孙雴云突然打断,语气阴沉地说道:“公孙氏早已灭族,世间怎么可能还存有姓氏公孙的人。如此荒谬之说,便是故事亦无人会信。”
天落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道:“你怎么不问问公孙玉麟是何人?又是从何处而来?”
公孙雴云目光森冷地盯着天落,沉默不言,心中却是惶恐不定。烈如秋在一旁听罢天落的讲述,也是万般迷惑不解,暗暗自言道:“鼎鼎有名的麒麟双玉,公孙玉麒与公孙玉麟,双胞兄弟难分彼此,二人御剑心意相通,双剑能敌千百之众,同境之内已是无敌,纵使面对逍遥仙修,亦有一战之力。然而,在圣天元年,公孙氏被灭全族之时,年仅18岁的麒麟双玉也未能幸免,与全族一同湮灭在血洗之中。三十六年之后的这个公孙玉麟又是何人呢?”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落,却见其表情甚为古怪,冷漠之下隐隐透露着一丝狂傲,全然不似平日那般淡然。他不禁心中更寒,“沐天落,你在讲什么鬼故事?将自己都弄得有了几分癫狂之态。”
天落感知到公孙雴云周身的气息更为阴鸷狠戾,便森然言道:“当年,公孙玉麟向某人请求,将其由杜英林送至三十六年之后的冥海血樱岛,你不会不知道此人是谁吧?不然,你费尽心思开启这血月祭祀,又有什么意义。”
听闻此言一出,公孙雴云再难维持面色的平静,血玉面首之下,原本净白如同晶石一般的面容,竟然变成铁青之色。他想起父亲在世之时,曾经无数次懊悔地回忆,那时的天下,并无妖族之乱,亦无三族齐伐妖王的战事,四族相安,刚过二十岁的寒夜君,仅是一名天赋惊人的青年才俊。公孙玉麟也只是一时好奇之念,便央求挚友,自家宗祠内的杜英林中,瞬间去到三十六年之后的冥海血樱岛。这件事除却公孙玉麟自己以外,此世间仅有一人知晓,便是那个利用天石之力于流光之间横行的人。而这个人,除了寒夜君,还能有谁?公孙玉麟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之后,挚友成为了令人胆寒的妖王,结果被三族合力斩杀,胞兄在伐妖之战中建功无数,却夭折于全族血洗之中。
正当公孙雴云沉浸于灭族之恨,天落忽然扯下腰间绶带所系的黑石,将其虚握右掌之中,刹那之间,一个浩瀚璀璨的星空将黑石包裹起来,黑石隐隐散出紫色的雾气,挟裹着一缕阴寒的气息在星光之间飘散。
天落的声音变得更为阴冷,漠然说道:“待到血月祭祀礼成,你去到血樱岛见过公孙雯旭之后,自认为已是万无一失,便再未穿越魔海踏足冥海四岛,是因自己未曾修习北冥心法吧。”
公孙雴云从仇恨之情当中抽离出来,突然开口说道:“血月祭祀乃是在圣天九十五年,而你此刻不过才十五岁,这三年的时间又是怎么回事?”
烈如秋见这二人均是提及血月祭祀,不由得更觉寒意深重,心中想道:“沐天落这阴森森的鬼故事已是让人恻然,忽然又提到血月祭祀,看那人的神情已是忍耐到了极限,究竟血月祭祀是一个怎样的神秘仪典?这个三年时间又是什么意思?跟沐天落的年龄又有什么关系?这二人究竟在说什么?”
公孙雴云的话音且落,却见公子悟翩翩然出现在书房内,静静地看了一眼公孙雴云,便面向天落恭谨地言道:“君尊,依悟看来,公孙玉麟心中只剩复仇二字,却将当初应诺之事抛诸脑后,以致后辈子嗣无知更是无礼。”
见到公子悟终于出现,烈如秋暗中舒了一口气:“有悟先生在就好了......呃,不是吧?悟先生也顺着沐天落的鬼话往下说?!”
公孙雴云忽见公子悟出现在书房之内,对天落恭谨卑顺,口中敬称君尊,更觉不可思议,不由问道:“公子悟,两百余年之前,你便已经与天君决裂,逍遥世外不问尘事。今日何故又以天君为尊?”
公子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公孙雲云,看来你竟比我想像的更为蒙昧。难道你不知晓,夜君乃是星空至尊,悟的挚友么。”
天落忽而将右掌翻覆,星海之中紫色雾气激荡,他将黑石拍在茶案之上,待雾气散去,赫然出现一把玄铁短刀,刀身幽黑,星辰尽纳其身。他将玄铁短刀拾起,望向刀身,不屑地说道:“寒暮澜这等庸碌之辈,纵然是冒险去到了神域,也仅仅只知去取白石,他却不知道,沐氏数代天君为何将黑石随身携带。”
公子悟随即说道:“公孙雴云,或是唤作公平先生,还是称为幻云先生,难为你弄出这么多的身份来,于妖族、人族及灵族三处行事,终于血月祭祀如你所愿。然而你却不知,血月祭祀不过是开启禁魂阵的禁制而已。君尊的魂灵岂会任由他人安排?启雲初评之时,我已暗中助你,于暮宗山一役将君尊的魂灵唤醒。然而此刻,你却反而生出诸多猜疑,着实让公孙玉麟蒙羞。”
公孙雴云盯着那柄玄铁短刀,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他艰难地说道:“寒暮澜乃是你的子嗣后人,你为何却要选择沐氏?”
天落幽幽言道:“本君既是星空至尊,已与天地同寿,岂会在乎子嗣姓氏这等微末之事?再则,沐氏即可坐拥黑石,手握翻覆天下的权柄,岂不更为有趣。”
烈如秋听到这里,心内一阵莫名的慌乱:“难道他们说的是召唤亡灵附体这类的邪魔之术?寒暮澜的先人?这......”他不由瞟了一眼天落,见他一幅天下为我独尊的狂傲模样,心中更为骇然:“沐天落,看来你是疯得不轻了,你是要他相信你被寒夜君的亡灵附体了么?冒充谁不好,为何要假装扮作人神共惧的妖王?这哪里看得出有趣二字来?悟先生居然也跟着你一同癫狂......”
公孙雴云想到那道天诏,举手之间便将人族与灵族的权力几近颠覆,不由得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天落斜睨一眼公孙雴云,冷酷地言道:“本君意欲何为,有必要说与你听么?倒是你,一面开启血月祭祀将我唤醒,误认我仍在血樱岛上沉眠,一面费尽心思,意欲在暮宗山引沐天落成魔,恐怕你不是真心希望我回来吧?”
公孙雴云没料到会被一语挑破私心,气势更弱一息,强行镇定地说道:“我怎会不是真心。”
天落仍未打算就此放过,质问道:“本君倒是很有兴趣听一听,你究竟是作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