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明,瑞龙石桥,凉溪河畔。
自从来到河畔隐匿于几株寒桐树之间,云风隐已经在这个树杈间默默坐了两个多时辰,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数十丈之外的那个炭火堆,以及火堆旁两个熟睡的身影。
昨夜临近午夜之时,云风隐刚刚跃上寒桐树,便看到天落突然醒来坐起,以为自己被其发现了身形。然而紧接着,灵狐悄无声息地如同闪电一般向山壁方向离去。
云风隐本想跟随其后,无奈灵狐瞬间便已没了踪迹。她只好留在寒桐树杈上,紧紧盯着炭火旁的天落。数十息后,灵狐如幻影一般回到天落面前,一人一狐四目相对端坐许久,直至眉月偏西,天落才头倚木琴侧卧睡去,灵狐就此消失无影。
云风隐一直在暗自琢磨:方才,他去见谁了?今夜在暮宗山之中,除去他们六人及玄骠甲,所剩下的便只剩下妖族之人。明知援兵即至,这个少年为何不及时设法离开暮宗山?还是,另有图谋?
云风隐越是琢磨心中越是不安,看着裹在银貂毛皮斗篷中熟睡的齐予安,既是担忧又是怨怼。
当晨星初亮,天落睁眼醒来,抬头看向天际,却见乌云渐聚,星光若隐若现。他起身盘膝端坐,解开发带将长发重新束起来,而后微闭双眼,灵识跃动,刹那间,星辉自云端散落,仿佛清泉一般沐浴其身。天落任灵识在星海遨游,遥看群星璀璨,却不知万千星众之中,哪一个才是属于自己的命星。
当晨星渐渐暗去,天落从云端收回灵识,下意识地朝数十丈之外的几株寒桐树扫了几眼,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不由摇头自嘲,大概是自己过度警惕了罢。
晨曦之中,四周格外宁静,天落拾起身旁的木琴,一边轻抚琴弦,一边将灵识向四周散去,此时的暮宗山已经多了不少陌生的气息。
清脆悠扬的琴声,终将熟睡的齐予安唤醒,他起身斜坐,睡眼惺忪地看着天落埋怨道:“兄弟,天还没有亮呢!”
天落一边抚琴,一边神秘地说道:“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事物。”
“嗯?看什么?”齐予安双眼朦胧地看着天落,迷茫地问道。
天落将灵识落于琴弦之上,一缕星辉随着琴音飘向凉溪河,琴意随河水微微起伏,数息之后,却见一缕水线在河面盘旋升起,而后如同一团银色丝线飞向齐予安面前,忽而琴声一声铮鸣,戛然而止,水线悉数朝着齐予安扑面而至,冰凉的河水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不由跳起身来大喊一声:“喂!你在搞什么?!”
天落哈哈大笑,说道:“给你洗个脸,清醒清醒。”
齐予安用衣袖抹净脸上的水渍,俊朗的面容已是神采奕奕,满带笑意地说道:“不得不说,确实还挺管用的。”随后,他随意地环顾一圈,见四周依然是安安静静,便戏言道:“这大概就算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吧?”
天落轻叩木琴,从中取出两枚青石茶盏,放入寿眉茶叶,依方才之法,将一掬河水团成水滴一般悬于炭火之上,数息之后,水汽蒸腾,琴意之下,腾沸之水分别倾入两只茶盏之中。
天落拾起其中一盏,看着齐予安微笑着说道:“等你饮完这盏清茶,大概此处就会热闹起来了。”
齐予安坐到天落身边,接过茶盏,摇着头叹息道:“不过是喝杯茶而已,你这作派也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天落笑言:“除了先生,你是世间唯一的一个人,喝过我煮的茶,你居然还生出各种嫌弃来。”
“兄弟,你我不是应该赶着时间尽快离开暮宗山吗?一会儿他们来了,难道你打算以茶待客打动他们,从而放我们离开吗?”
天落却渐渐收起笑意,淡然言道:“他们既不是客,我亦无茶相待。”说完,拾起另一枚茶盏慢啜细饮,双眼遥看东南方向的天际。
手中的茶水还蒸腾着热汽,东南天空便出现了一只急行的赤隼,破声而至,径直朝向瑞龙石桥俯冲下来,在官道上急停,尚未停稳,就见一人从赤隼之背翩然跃下,一身玄色锦衫,镶绲暗绣赤色云纹,脂玉发冠紧束黛色长发,身负长剑,好似一位谦谦君子风度儒雅,慢慢地向着凉溪河畔走来。
一见此人,齐予安不由皱眉说道:“果然是派了齐溢总将过来。你可别看他一幅文质彬彬温温吞吞的模样,不足二十岁便聚星成阵,如今是人族最年轻的总将。”
齐溢于数丈之外停下,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安世子,你且有心在此观景品茶,殊不知,王爷在圣都心急如焚,圣帝亦是忧心你的安危。饮完手中之茶,就随我回圣都罢。”
齐予安将茶盏放在地上,起身站起,嘻笑言道:“溢大哥,大老远的,怎么亲自来了?我不过是出来玩玩,都瞎担心些什么?”
齐溢仍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安世子离开圣都已有大半月的时间,玩也该玩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圣都了。总不至于还像幼时那般,将你绑了背回家去吧?”
齐予安转了转眼珠,问道:“只是要我一人回去吗?那他呢?”
“自然是一同返回圣都。”
“然后呢?”
“王爷自会妥当安排,这些事情怎么会需要安世子去操心呢?”
齐予安不知再作如何应答,却听到天落缓缓言道:“予安,茶若温凉就乏味了,先坐下饮完再说吧。”
听他此言,齐溢才将目光移向天落细细打量,只见他盘坐于地,左臂倚膝,随意支着面颊,右手执握茶盏,面容清俊安宁。再探至其心脉之处,果如王爷所言,毫无气息。不知他爆燃的星辉藏匿于何处,这个被御心撰写的启雲初评盛赞的少年,可惜与妖族沾染,还有一个夺命的魔物伴身。
齐予安俯身拾起茶盏,将清茶一饮而尽,把茶盏递还给天落,低声说道:“他执意让你与我一起回到圣都,不如......”
天落接过茶盏将残茶倒尽,看着齐予安不由笑道:“看你这样子,肯定不是因为害怕了,对吧?我要去阆丘,而且我不相信他。”
齐予安皱着眉头说道:“你不相信他,也用不着大声说出来吧?”
天落饮尽盏中清茶,一边将茶盏放入木琴,一边悠悠言道:“我若是不大声说出来,他如何知道我的意图呢?显然,他并无打算问我。”
齐溢亦不恼怒,依然温和地说道:“想必,你就是悬镜崖的高徒天弃,既是安世子之友,不如随我一同回圣都罢。”
天落却是沉默不语,齐予安只好替他回答道:“我们要去阆丘,办完事再回圣都。”
“那么,我只好得罪安世子了。王爷奉圣帝之令,教我务必速将你二人带回圣都。”齐溢的话音未落,北斗七星即至,如同牢笼一般将齐予安困于其中,令他进退两难。
齐溢再看向天落,彬彬有礼地说道:“你若是要去阆丘,我亦不强留,只需将天石交给我即可。”
天落轻笑一声,双手轻触琴弦,暗以灵识对齐予安说道:“你们修的均是北斗天罡之气,你要不要试一试破了他的星阵?“
齐予安暗自问道:“如何试?”
未待天落回答,齐溢右手轻挥,长剑轻鸣出鞘,剑身苍翠,星辉蓄势,无尽星光隐而未发。
天落一面轻拨琴弦,琴意悄然潜入凉溪河底,一面暗对齐予安说道:“他修的是北斗地煞星阵,七十二颗地煞星命,变幻繁复,隐而不发,杀气如影,不易找到破绽之处。你若是能将自己的北斗七星阵变幻成为天罡星阵,便能脱困。而且天罡地煞两阵相合,我应能找到他的弱点从而破阵。我先让灵狐助你,你且专心于灵狐,旁的一概不需理会。”
闪耀着星光的灵狐跃至北斗七星牢笼之中,齐予安会意,依着灵狐周身的星光,聚成北斗七星之阵,将心脉间的天罡之气聚集于银斧,目光追随灵狐湛蓝的双眸刹那间停留之处,银斧熠熠如星光追随而至,一一将那些星位点亮。
齐溢没有理会齐予安,苍翠长剑啸鸣,挟地煞星阵之势直指天落,只出一招便是七十二星剑,每一剑都蕴含着星辰之力,未及近身,剑气已将此方天地笼罩,试图了断此间的生机。
天落双手指尖聚集一丝星辉萦绕,琴音铮鸣,浑厚之意如伏龙欲翔,只见凉溪河骤然断流,阻隔之水化身为巨龙,在天落身侧盘旋,与星阵剑气相争。
铁剑虽是无法斩断流水,但是剑气却能透过巨龙的身躯,瞬息间便在天落的周身留下无数血痕。
天落依然平静从容,琴意未有丝毫紊乱,目光看向齐予安银斧星光闪亮之处,天罡之气充盈其间,赫然一个天罡星阵已然成形。再转过目光回望齐溢手中的长剑,苍翠剑身将地煞隐含其间,正欲将两阵相合,突然隐隐发觉似有何处不妥,恍惚间瞥见齐溢的嘴角似乎溢出一弯意笑。
正当此时,天落只觉得识海间如同星辰坠落,天罡之气爆裂而燃,识海顿时变成一片汪洋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