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帝闻声抬眼望去,只见一袭明黄的衣衫在幽暗的楼梯上悄然而现,衣衫上以绛色丝线绣制的山水云纹隐约可见。待身影移至光影之间,却见此人头戴精致华贵的赤金假面半遮面容,黑紫色的短发及肩,赤金发冠束髻,身高七尺,健硕孔武,灯光摇曳,清晰可见颈脖处赫然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横卧,更增添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圣帝收回视线,从椅背取下银狐皮毛置于膝上轻抚,淡淡地说道:“信与不信,有何要紧,不过是一个能用即可的人罢了。”
假面人轻哼一声,左手随意挥起,一卷油纸轻巧地飘落于圣帝面前的书案之上,接着沉声说道:“你且先看看他隐瞒了什么再说罢。”
圣帝双手未抬,依旧轻抚银狐皮毛,双眼微动,那卷油纸便自行展开,一缕微风飘过,油纸包裹的白绢轻盈地飘起,悠悠舒展,平铺于书案上。他一眼扫过白绢,双手倏然抓握住银狐皮毛,微眯双眼紧锁燕眉,目光闪烁地凝视着白绢,喃喃自语道:“林......”
~~~
是日午时,齐岳郡青峦峰,落风镇。
青峦峰位处齐岳郡西侧,紧临晏海郡,山高千仞,奇峰峻岭,仿佛隐于云山雾海之间。深冬时节,半山之上皆覆白雪,山路冰封。沿着山脊往下,则渐渐呈现出林木的青色,直至山脚则皆是郁郁葱葱。山脚东侧有一小镇名谓落风镇,在御风堂百年声望的默化之下,民淳俗厚,雅静富实。
正是午时,只见一只褐黑色的雨燕自东南方向急飞而来,俯冲入镇,径直钻入一处雅致的庄院,此院门楣上的悬匾写着“临风堂”三个字。雨燕飞越正堂,来到后院,院内东西两侧建有木制的燕舍,东侧居住的是专职送信之燕,西侧栖息着来自各地的信使,数名十来岁的少年专职照料雨燕,精心呵护之下,可见百十只雨燕个个皆是体健羽泽。
临风堂庄院正是御风堂在山脚所设的问事之地,堂内主理执事的是第十代弟子排行第二的云风破。此刻,云风破正站立于在内院西侧,于燕舍旁阅视处理各地的来信。
只见他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玄色锦衫,镶绲绛色云纹,深褐色的长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端正地插着一支羊脂玉簪,横眉如剑,双眼似鹰,虽然尚未年满十八,却是处事稳重,待人得当,颇得掌门先生明风斩的信任,总堂与各分堂往来的事务均交予其处理,皆是有序不紊。
眼见雨燕急至,小弟子疏风眠解下油纸卷,眼见封口处清晰地压印着一个赤色星芒的蜡印,他急忙将其递给云风破。云风破见那赤色星芒,亦是毫无停歇,立即开启油纸,展开其间的白绢阅之。眼见字文所述,不觉双眉紧锁,逐向疏风眠交代了几句,便披上靛色兜帽斗篷,跃出庄院,急登青峦峰,向半山处的踏风阁赶去。
一条青石路自山脚蜿蜒而上,路宽不过丈余,两侧金松林立,缃色松果缀满青翠的枝头。沿青石路盘山向上行约十余里,直至半山可见一处方圆百丈的平地,一幢十余丈高的木制阁楼北依山体,三面临崖,皓墙碧檐,玄铁方门,琉璃圆窗,清雅幽静。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云风破急行至踏风阁门前,未及叩问,铁门就无风自开,只见身着一袭素帛锦衫的明风斩从阁楼内走了出来。
云风破停下脚步,对着明风斩揖首施礼。起身后,一边将一方折叠齐整的白绢从袖袋内取出递予明风斩,一边说道:“先生,齐王爷急信,安世子危急。”
年逾不惑的明风斩消瘦精实,黎色长发在山风中徐徐飘展,乌木发簪幽幽溢光,漆色双眸凝睇手中白绢,轻皱双眉问道:“小隐可有消息回来?”
云风破摇摇头,回道:“隐师姐此去已逾十日,只与寒师叔联络,寒师叔亦是没有来信。”
明风斩略略点头,将白绢交还云风破手中,说道:“纵使不是齐王请求,剿杀妖族亦是不容延缓。如今安世子身陷危难,你与我即刻出发,去往暮宗山与小隐汇合。你先回临风堂传信给小隐,告之明日巳时在约定地点汇合。”
~~~
是日亥时,晏海郡都,晏王府。
距离青风镇向北快骑不到十个时辰,便是晏海郡都。郡都西侧崇山伫立,名谓玉掌峰,形似立掌指天。五处高峰终年积雪,融雪汇集形成五条河流,浠流、渃河、淏水及湲溪于郡都南侧汇入浵江,五河汇集之地磅礴如海,因此这里常被人称作浵海。
正值暮冬时节,那幢格外醒目的玄墙彤檐的宅院便是晏王府,背依玉掌峰远眺浵海湾,五河云雾缭绕,青山积雪银裹,远远望去好似仙境的楼阁一般。
正亥时分,晏智辰接到特急诏书,帝令即刻前往暮宗山剿灭妖族。
临近子夜,晏府议事堂仍是灯火通明,晏智辰正与玄骠甲总将晏桦坐于堂上,商议着剿妖之事。
晏桦正当而立之年,总辖晏海郡军力,颇得晏智辰的器重。当年四大神器之一的残魂矛,已然交予晏桦使用,此刻正斜靠于房壁。
看那神矛长约丈余,重逾百斤,通体幽黑,敛光暗沉,矛刃犀利。传说此矛乃是某位晏氏先祖偶得天降玄石,灌注毕生气血炼制而成,这位先祖就此仙逝,留下一缕残魂存于矛心,故而名谓残魂矛。
且见晏府议事堂中央,放置着一尊半人高一丈见方的石案,上面有一个方形沙盘,此刻正呈列出暮宗山的地貌,惟妙惟肖,与实景确是无二。
此前,晏智辰接到风寻来信便已然得知,落木族将会在冻梓林围杀齐予安二人,而后又得到帝令,命其剿灭妖族,他对晏桦问道:“你有何计划?”
晏桦看着沙盘,沉思数十息之后,说道:“回王爷,落木族擅借树林之势施展妖毒,若在林间,纵然我方人多也难以占到上风。妖族的目标既然是齐王世子,不如我们半路将其截下,换人乔装以为饵,我等众人掩伏四周,诱其出林,在冻梓林边缘围杀或可。”
晏智辰听了此言,凝视沙盘,沉吟不语。正踌躇之间,却见霜断未及叩门便闯进议事堂,急急切切地说道:“父亲,剿杀妖族之行,我请求同去!”
晏智辰皱眉正色言道:“此乃奉诏行战,小孩子不要参合。”
霜断忿忿不平地说道:“父亲,我已届成年。况且修行强身,不正是为了除奸灭恶吗?此次妖族现身,正是我等建功扬名之机。上一次,齐氏的祖辈杀得落木族百年未出,此次我晏家便是要他灭族方可。”
晏智辰半目光移至沙盘之上,起身走到石案旁,沉吟不语。
见父亲未置可否,霜断又说道:“方才在堂外,听到晏总将的计谋,我觉得不甚妥当。”
晏智辰有些意外,抬眼饶有兴致地看着霜断,问道:“如何不妥?”
霜断颇为自信地回答道:“首先,妖族之人为寻天石而来,此次师兄仅见其三人,想必并非其全部人数,故而敌情不明。我们若是换人乔装,难保不被其发觉而致计划失败。其次,既然妖族有夺斧之念,乔装之人必须手执银斧。据我所知,齐予安斧不离手,恐怕他也不会轻易便将银斧交予我们。再次,依着齐予安混世之徒的性子,若有热闹的事情,他断然不会躲而避之。您若是告诉他,妖族在前面布了埋伏要杀他,他定会冲过去找其缠斗,绝不会依着我等的筹划而行事。”
听得霜断侃侃而谈,晏桦也感到意外,不由地问道:“世子似有成竹在胸,不知有何妙计?”
霜断手指沙盘,说道:“并非妙计,我们只需暗随齐予安。他二人已经遭遇了一次落木族的暗袭,必定不会轻易走进树林,只会沿着官道而行,待妖族对其发起袭击,我等便可断其后路,围而灭之。”
晏桦听罢,又问道:“若是依此而行,不慎之间让齐王世子有了闪失,又该如何?”
霜断看了一眼晏智辰,说道:“帝令剿灭妖族,又未提顾及何人的性命。我们依诏行事即可。”
晏桦听后不禁面色凝重,双眉紧锁,摇着头说道:“风寻在信中言及,齐王世子修为尽失,如若依世子之计,恐怕......”
此时,晏智辰开口言道:“此事,齐王断不会袖手旁观,他自会护佑其子周全。你且一心剿妖,让霜断随你同行历练一番也可。”
晏桦见晏智辰作此决定,不由心中暗生一丝犹疑,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