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白蔹近似耳语一般的几句话,飘荡在静谧的大殿中,仿佛一根银针坠落地面,细微的声响扎入众人的心底,竟似巨钟骤鸣,个个面露诧异之色,有些人甚至还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天落的长笛稍顿,十多册书卷由书堆之中飞出,停在半空摇摇摆摆,一道炙焰如赤龙将其围绕,炽热的气息烤得书皮渐渐卷翘起来。
上官白蔹眼见这几册书卷包裹在赤焰当中,一触即燃,不禁心急若焚,目光瞥向天落,鬼泣灵斧织出的光网挡在身前,天罡之气笼罩于周身,面无表情,双眼微闭,不知喜怒。
就在他自以为说出上官白芷与锁灵针之事,就可以保全剩余大多数典籍,尤其是众多孤本的时候,稍作停顿的炙焰再次扑向飘浮于半空的书册,瞬间将其化作虚无。
“你?!”上官白蔹怒吼一声,“你还要怎样?!”
天落一面轻挥长笛,一面说道:“上官白蔹,尔乃医圣之后,却极擅编造故事,罔顾君臣之道。本君担心,你正是受了这些典籍的荼毒,污了医圣之名。”
火光一再燃起,地上的典籍不急不慢地向着半空飘浮,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百余册书卷被炙焰吞噬。
因鬼泣灵斧相挡,上官白蔹无法接近天落;因乌金织物阻隔,上官白蔹的药息完全无用。看这大殿内的数十众人,各怀心思地跪伏于地,静观局势,没有一人发出一言半语。司马子仁......他的儿女已被禁制当作人质,又岂敢恣意妄为。
上官白蔹心中愤恨,却是束手无策,无奈地哀求道:“天君,君尊,圣君!我已说出灵剑被盗与复制锁灵针之事,还请圣君手下留情!”
天落反问道:“仅凭只言片语就想敷衍本君么?”
上官白蔹忍住心头滴血,说道:“幼妹上官白芷自小体弱,无法修行。父亲翻遍典籍,想尽方法,希望能找到解决之道。为此,偷炼了禁忌之术......”
上官白蔹稍稍停顿,就见数卷书册飘向炙焰,瞬间被吞噬化作一缕青烟,只好继续说道:“此术却不是出自家中收藏的典籍,而是由一个陌生的神秘人相赠。”他扫了一眼司马子仁,颇为无奈,“幼妹七岁时,这名自称幻云的神秘男子来到府中,将一卷油皮纸手抄的医道修行之术,赠予父亲,却不求回报。”
“父亲将此术仔细研究一番之后,认为可行。但是,为保万无一失,他决定在自己身上先作尝试。为此,他闭关五年,若不是先锋营之乱,他绝不会提前出关。幸好,破关之时并未离乱心智。”
“随后的两年,他一直潜心为幼妹调理身体,眼看即将功成,先帝却骤然离世。”
上官白蔹在心中回想往事,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教他实在难以启口。然而,就这么一停顿,本已缓下的炙焰伸出熊熊火舌,十余册书卷须臾间便湮灭其中。
上官白蔹惊惧不安地恳求道:“圣君,能否退了朝臣?我一定据实相告,绝无半句虚言。”
天落没有丝毫打算停止的意思,更别说散退众朝臣,他冷冷地瞥了一眼上官白蔹,手中长笛轻挥,一个精致的墨玉石匣从书丛中缓缓浮起,石匣顶面雕刻着若干繁复的符纹,隐隐散发着古老的气息。
众人被墨玉石匣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却无人认识那些符纹。然而,天落自然知道,这些正是妖族已然失传的古文字。他暗度气息于石匣,将其开启,一卷厚厚的白绢由石匣内飘浮出来,白绢之上密密麻麻全是这种古文字。他以灵识粗略地扫过一遍,惊讶地发现,这部医道古书就连悬镜阁也没有收藏。
上官白蔹一看到这个墨玉石匣,心脉仿佛停顿了数息,面色瞬间变得青白,急切说道:“圣君,此乃上古先祖遗留下来的绝世孤本,切切不要......”话未言尽,一道炙焰已经攀上了石匣,将娇柔的白绢映照成一片赤红之色。
上官白蔹死死盯着那飘忽不定的炙焰,心中一横,说道:“为了除去司马子卿,我趁父亲专心医治妹妹,无暇关注帝宫之际,向先帝引见了南心烛。”
“南心烛隐瞒了自己的妖族身份,自称云游仙修,专习医道。先锋营之乱平息以后,她巧施伎俩,让先帝匆忙定下储君,由此离间先帝与司马子卿的父子之情。”
听到此处,司马子仁不由一怔:“原本以为,父君在离世之前才遭夺魂,写下血诏,却没想到,这南心烛早在两年之前便已经暗施手段。”他眯着眼睛斜睨上官白蔹,联想到上官玉竹生前,对司马子卿毫不掩饰的喜爱与赞赏,便明白了许多。
墨玉石匣上的炙焰依然蓄势待发,上官白蔹只有接着说道:“随后的两年间,司马子卿与其父渐行渐远,隔阂误会不断加深。作为先帝的挚友,父亲却忙于为妹妹调理身体,便教我时常去看望先帝,以医道为其开解心中结郁。”
说到这里,上官白蔹也顾不得计较家族荣耀、君臣之仪,心中充满了一直深埋的恨意,那些对父亲长久的怨恨意。“开解结郁?哼!此时的先帝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两年时间,我神鬼不知地卸下先帝的防备,最终教南心烛得手,将其夺魂,写下更换储君的血诏。”
他侧目扫了一眼昔日好友,见司马子仁正冷冷地看着自己,便讪笑道:“没错,先帝早在离世之前一个月就写下了血诏,却并未在那时交给你,是我藏起来了。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帝宫瑾瑜?世人眼中一对完美的兄弟?”
上官白蔹沉浸于嫉恨之中,不禁冷笑几声,“子仁,你心中的妒忌与怨恨,我实在是太清楚了。你自以为你与我的一番筹谋,仅仅是让你坐上圣帝之位么?未免太过天真了。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亲手毁了这对无暇的瑾瑜双玉?”
司马子仁仍是沉默不言,心中想起天落对自己说的一句话:“难道你没有意识到,司马家的三个兄弟,已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所以,眼前这个从小便视为挚友的人,心中所念竟是让自己先死上一回,就此断了提升修为之路,成为一个苟活于世的笑料。
上官白蔹感受到司马子仁心中的怨气,反而生出一丝快感,继续说道:“随后,在幻云的安排之下,齐自诺找来一人,以妖族的驭灵之术吸尽先帝的修为,散之于星辰,最终心力衰竭,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起来,“驭灵之术,原本数十息便可断人生机,我以银针截了先帝的心脉,让这个过程延长了三天,教他慢慢品尝逐渐失去修为的痛苦。”他看着司马子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子仁,这三天里,你不是一直陪伴先帝左右吗?不是一样觉得格外解恨吗?”
解恨?二十年来,司马子仁一直试图回避那段记忆,不去回忆那时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世上当真有纯粹的恨吗?若有,为何当时自己并未感受到欣喜若狂?甚至在饮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心中为何反而生出一丝解脱?
上官白蔹看到司马子仁的表情,似乎并未满足,“为何司马子卿能找到指认你弑父的证据?因为我在先帝的遗躯上作了手段。那时,司马子卿的心智已乱,但是他有一个好兄长,人称御剑大师,飞刀掌门月影。殡天之礼,月影怎会缺席?以他的修为与冷静,轻易就发现了棺椁内的异相。”
“司马子卿给你定罪之时,一众朝臣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就连深知内情的齐自诺也缄口不言。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哦对了,你当时无法察觉出来,因为你并不知道南心烛的手段,哈哈哈......”
上官白蔹一阵狂笑之后,转过目光看着炙焰之中的墨玉石匣,神情颇为落寞地说道:“父亲看了先帝的遗躯,也隐隐发觉我在其间的所作所为。但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他隐瞒了真相。”
说到此处,他冷哼一声,“他不过是简单地认为,只要他的宝贝子卿得以顺利登上帝位,其他的都是小事情。然而,他却没有料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幻云送给他的这部医典,也不知究竟有什么蹊跷。待父亲从帝宫回到家中,便突然失了心智,对白芷骤然出手,断了妹妹的全身经脉,奄奄一息之际,却又施展银针护住她的心脉,留了一条性命。”
“那时,父亲懊悔不已,仅对我说了一句:‘或许,这便是天道轮回,无人能抗。’他将自己与妹妹关起来,禁闭于净室之中。一年之后,赤月当空,父亲从净室出来时,仿佛老了几十岁,满面悲容地告诉我,白芷的断脉难续,无力回天。于是,我亲手操办了妹妹的祭礼,世人皆知上官白芷不幸夭折,已然离世。”
“但是,我却知道,父亲其实已经找到了办法,可以医治妹妹,只是方式太过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