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书房之内,司马子仁将上官白蔹与天落的一番对话听得清楚明白,心中自然是既惊又怒,没有料想到,上官白蔹一派信口雌黄,毫无顾忌,如此肆无忌惮,丝毫未将天君放在眼里,如同欺哄小孩子一般,几件事情叙述下来,与自己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更没有想到的是,天君对上官白蔹的装腔作势,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轻飘飘地结束了君臣之间的交谈。
司马子仁当真是看不懂了。上官白蔹究竟是以此种方式维护帝宫之威,还是简单地将自己从乱流之中摘得干干净净?少年天君究竟是色厉内荏,实则并无多少手段,还是不愿将事态弄得不可收拾,威胁一番之后就此打住?
司马子仁正在暗自揣摩,影屏推门而入,说道:“圣帝,君尊让我问你,考虑得如何?”
考虑得如何?司马子仁颇为愤懑,怎地还惦记着这一出?他冷颜说道:“影屏庄主,请转告天君,寡人自会遵照天诏行事。”
影屏却不退让,说道:“天诏当然要遵,君令亦不可违。所以,圣帝仍当作出选择才是。”
“寡人若是不作选择呢?”司马子仁将心神探向一墙之隔的茶室,那道冷冽的气息仍在房中,“寡人倒是很想看看,天君对上官白蔹又将奈之若何?”
影屏不冷不淡地说道:“圣帝若是这么说,亦可当作是一种选择。至于上官白蔹嘛,午时于璟暄殿上即见分晓。”
璟暄殿?司马子仁不免心内发憷:昨日宣诏还不够,今日又要汇聚群臣,偏偏仍是要在这璟暄殿中......
影屏见司马子仁面色不定,便悠然说道:“圣帝即位近二十年,却从未坐上璟暄殿,不觉得遗憾吗?今日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怎可轻易错过?”
怎会没有心动?司马子仁几乎就要说出内心所想,但仍是强行忍住,深吸气息,淡然言道:“那就在璟暄殿上再言罢。”话已至此,仍是一派谦和之态,悠然迈步离去。
临近午时,帝宫璟暄殿。
一连两天,来到这封禁近二十年的璟暄殿中,若是老臣,心中或许会生出些许唏嘘。然而,看这殿中数十朝臣,皆是年轻的面孔。
满朝文武,首屈一指的当属佐相之职。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权倾朝野的佐相大人正是郡王齐自诺,这位能时时进出墨香阁的权臣,此刻却已被画像缉捕。
佐书孔言东、礼卿纪长容、史卿杜阳林三人,常常被私下称作齐府客卿,皆是而立之年,掌管着人族的文书奏章、修学典礼与监察刑罚。尽管失了佐相这座靠山,在大殿之上,他们一如既往的泰然,毫无任何惶然之态,端坐于右侧一列席位上,低声交谈,并无戚戚之色。
新任总督苏辞羽神态自若地坐于大殿左侧首端,一袭素色锦衫内敛低调,袖口紧束,腰佩无名长剑,脂玉发冠端正地束着乌黑的长发,坦然地望向前方,丝毫没有理会身边的非议之声。
数十名大小朝臣皆在窃窃议论,这位由言靖哲亲手栽培的年轻将领,由先锋营总将一步登天,一手掌握着人族的兵权,对昔日如同恩师一般的言靖哲全无手下留情之意。
昨日天诏一出,苏辞羽未作任何耽搁,立即派出先锋营精锐,汇合玄铠戍卫军各三千,分别将齐氏与言氏全族押往原籍。
落井下石无外其类,忘恩负义莫过于此。
当众人议论得正欢,殿中忽然一顿,只见上官白蔹踱着方步走进大殿,旁若无人地走到最前端,撇了一眼空着的佐相之位,犹自端坐于专设的软榻之上,随意唤了一句:“茶官呢?就这么空坐着么?”
面对这位上官家主,没人敢吱声,茶官亦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虽说没有王爵之位,上官白蔹却因祖辈荫泽,坐享天君册立的医圣之名,掌管人族的粮药钱财,权势不亚于齐自诺。更兼司马与上官乃是四大家族当中走得最近的两家,世代修好,从无芥蒂,就算是帝宫之乱也没有让两家的关系产生嫌隙。
当然,这仅仅是指两个时辰之前。此刻,司马子仁对上官白蔹是百般猜不透看不明,却也没有机会问个清楚。午时即至,司马子仁心怀踌躇地步入璟暄殿,眼见众朝臣纷纷起身低眉垂手而立,心中暗自想道:“瞧你们这般低眉顺目的模样,还不知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
上官白蔹更是过份地凑近司马子仁,低声笑道:“圣帝,你绝对猜不到,方才我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司马子仁不得不仔细敷衍:“白蔹兄,你一贯是躲在你家大宅子里面,轻易不出门,这两天圣都乱成这样,怎地又有心思见人了?”
上官白蔹犹自笑道:“天君有请,不得不去嘛!”
“哦?”司马子仁心中暗想:平日里当真是没瞧出来,这个自幼一起长大的上官白蔹,心气沉稳,确是非凡。“看来,天君对白蔹兄很是看重,莫不是帝宫之主要改姓上官氏了?”
上官白蔹毫无顾忌地大声笑起来:“圣帝真是会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药药罐罐,其他诸事,我上官白蔹还真瞧不上眼。”
司马子仁燕尾眉尖轻扬,“所以呢?”
上官白蔹收了声息,对司马子仁悄然言道:“天君,不过是个小孩子,自以为搬倒了齐氏,就能对我人族呼风唤雨,岂不是太过天真了。仔细想来,论这齐氏的出身,也不过是公孙家走出来的武夫,岂能与四大家族相提并论?”
接着,他撇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辞羽,继续说道:“言靖哲这个老匹夫,从未将你我放在正眼里,此番,正好借机除而后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司马子仁不免哑然:“合着,你认为天君是来帮着我清扫障碍的?”
“当然不是。”上官白蔹一本正经地说道:“他这么一个小朋友想立威,自然要将老家伙先请出去。但是,立完威之后呢?他当真敢收回圣帝的册封么?人族可不比灵族,没有足够声威的家族,怎可能震住那几家郡王?还有各大修行世家,盘根错节,根深蒂固。若是三郡拥兵自立,各大门派再起纷争,你觉得那位小朋友能担得住?”
司马子仁问道:“你当真一点都不忧心?天下的逍遥仙修,几乎都被他收罗去了......”
上官白蔹不屑地说道:“逍遥仙修?作个门面摆设一下还可以,他真敢让这些神仙出手么?难道想将天下都变作泠曙山?”
司马子仁半信半疑,转而问道:“天君见你,所为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好奇家父与舍妹的生死,还有,”上官白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锁灵针。我看,此次怕是保不住子义兄了。”
司马子义?司马子仁还真没将其太过放在心上,但是就这么舍了,想再找一个这样的人,怕是难上加难。
二人对话意犹未尽,忽而一道冷冽的气息穿门而入,司马子仁侧目看向大殿之外,一个黑色的身影携着一身星辉渐渐走近,心中颇为意外:“他竟敢独自一人前来?”
天落翩然进入璟暄殿,径直走到帝位之前回过身,扫过殿下跪伏的一众朝臣,望向司马子仁说道:“圣帝,不妨于帝位玉椅安坐罢。”
司马子仁心中一惊,推脱言道:“君尊在此,寡人怎可造次逾越?”
“逾越?”天落冷冷地说道:“恐怕这数十年来,你没有在此帝位之上坐过一次吧。当年,你正是在此处出示血诏,证实自己的储君之名,为何不敢安坐帝位?”
众朝臣眼见天君向圣帝发难,却是为着坐不坐帝位此等微末之事,不免伏身低头,心内腹诽不止。
天落且将司马子仁晾着,说道:“礼卿纪长容,且起身回话。”
纪长容却是惶恐不安地再度叩拜,“纪长容拜见君尊。”而后立即起身而立。
“你向众臣说说,璟暄殿内的帝位玉椅有何渊源。”
纪长容偷偷看了一眼司马子仁,心怀忐忑地说道:“回禀君尊,璟暄殿帝位玉椅,乃是由神域的一块稀世血玉雕刻而成,玉椅有灵,名谓瑜昑。先圣君尊册立圣帝之位时,曾经设下禁忌,非圣帝传承之人......不得安坐。”
天落继而言道:“所以,你们数十位朝臣,便任由着一个不敢安坐瑜昑玉椅之人,安然做了近二十年的圣帝么?”
司马子仁倏然起身,怒视天落正欲开口,却被身侧的上官白蔹拉住,听他抢先说道:“当年璟暄殿上,帝宫兄弟反目,最终落得凄惨收场,众臣皆是亲眼目睹,亦都唏嘘不已。圣帝仁义,封禁大殿,对瑜昑玉椅敬而远之,君尊切不可暗存揣度之心。”
天落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上官白蔹,说道:“当年四大家族,若是单论战功,首当公孙一族。然而,尔等先祖却选择了司马氏作人族的帝宫之主。不过区区百年时间,尔等便心生倦怠,众人推墙,一族豪门惨淡至此,仅存还魂之人苟且偷生,偏安于帝宫墨香阁。”
“先且不论,尔等私下行事如何违逆天道,我倒要问一问诸位,如今是期望本君将帝宫之主改换门庭,还是收回赐封册立,另择天族良才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