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这家全羊汤馆门面小小的,毫不起眼,馆内热气腾腾,肉香溢出门来,教人馋涎欲滴。堂上摆着七八张桌子,桌上均有一只小炭炉,上面一口黑铁吊锅,里面汩汩地熬煮着羊骨汤,肉香诱人。眼见堂内已坐满食客,酒肉正酣。
天落看了一眼齐予安,见他没有想另换一家的意思,便唤来掌柜,询问是否还有空位。
掌柜看到齐予安身上包裹着华贵的银貂斗篷,心道是贵客送财上门,纵是无坐也要腾出位来,忙点着头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堂内风寒,不如随我至偏房内屋,我给两位另置一桌,既安静又暖和。”
天落心想如此甚好,齐予安亦无有所谓,便跟随掌柜穿过大堂,来到一间小小的偏房中。掌柜支使伙计麻利地将房内收拾妥当,置上一桌两椅,摆上餐具,搬来火盆,天落随即又点了几样精致的炒菜,以及一壶葡萄酿。
待二人稍坐片刻,伙计便端上一只小炭炉,一锅熬煮得热气四溢的羊骨汤,一只白色玉瓷酒壶装着葡萄酿,另加两只玉瓷酒杯。
齐予安解下斗篷,倒了两杯暗红色的葡萄酿,对天落说道:“天气如此寒冷,为何不来一坛烈酒白干?这果酒有什么劲道?”
天落笑道:“羊肉荤燥,膻味难净。葡萄酿正好可以调节口味,还能帮助消化。何况,白干是粗人才喝的。”
齐予安不禁“嘿嘿”嘻笑起来,“你小子名堂真多!羊肉配葡萄酿,你这是跟何人学来的?我在圣都王府都未曾听说过有如此讲究。”
天落垂下眼睫,淡淡说道:“幼时家母所教。”言罢,便拾起酒杯浅饮一口,自顾自地夹起羊骨吃起来。
齐予安早已见怪不怪,知道天落这一提起家人就冷颜的习惯,便一口饮尽杯中酒,笑着说道:“以前曾听人提起过,暮宗山脚的羊骨汤盛名远传,今天总算能如愿得尝啦!”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齐予安知道天落吃东西的时候一向安静,于是也只好不再言语。小屋内只听得铁锅里的羊骨汤汩汩作响,炭炉内的木炭烧裂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火盆中火焰发出的呼呼声。
那壶葡萄酿,天落仅饮一杯,剩余的均让齐予安饮了个干净。齐予安正欲唤伙计再送一壶来,天落摇了摇头,说道:“修行之人不应贪杯,更何况你此刻体内虚寒,不堪酒力。”
齐予安从小任性惯了,听天落如此说道,颇为郁闷,反驳言道:“不过是一壶果酒罢了。再则,酒能暖身,你不贪杯就是,我可管不着那许多。”说着,唤来伙计。伙计很快就另送了一壶进来。
不一会儿,一锅羊骨汤就见了底,酒也再次饮尽,齐予安面色糟红,目光微醺,从怀中掏出一袋金币扔到桌上,大声唤道:“伙计,过来,结账!”
天落见他如此,摇着头说道:“你这一袋金币是要将这馆子买下来天天吃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两枚金币,将钱袋塞还齐予安的手中。
齐予安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天落问道:“在青风镇的客栈尚未结账,我们就走了?”
天落忍不住大笑起来,“已经离开了许多天,你才想起这事吗?”
“我不记得有拿钱袋出来结账的事啊?”齐予安看着手中的钱袋,一脸迷糊。
此时伙计进来,天落将手中金币递给他,说道:“你将羊骨用油纸再包一份给我们带走罢,外加两大壶葡萄酿。两枚金币可够?”
伙计见客人如此慷慨,开心地应承道:“够,太够了!公子您稍等,我这就去包一大份羊骨,外加多送您一壶葡萄酿!”
伙计捧着金币离开,天落见齐予安还看着手中的钱袋发怔,便笑着说:“客栈的账,我去结的。你不用再想了。”
齐予安茫然地点点头,又问道:“吃得甚饱,为何还要带一份?你没吃饱吗?”
天落摇摇头,心内想道:这不是为了你往后几天在路上备着的吗?见他此刻微醉,怕是不太清醒,亦懒得解释。待伙计送来包好的羊骨及葡萄酿,便背上琴囊起身出门。伙计一手拿上银貂斗篷,一手扶着齐予安走到大堂之上。
天落在门外回身看了一眼,发现齐予安两手空空,便问道:“予安,你的银斧呢?”
齐予安低头看看双手,突然想起来,“哎呀,忘在刚才那间屋子里了。”
一旁的伙计连忙将手中的斗篷披到齐予安身上,口中说道:“公子且在此稍等,我这就去替公子取来。”
片刻之后,伙计手捧银斧跑回来,将其递至齐予安手中。齐予安抬手看了看,便随着天落一同回到客栈。
那时,他俩都没有注意到,大堂的角落有一桌客人,自伙计手执银斧出现在眼前,皆是面色巨变,眼内现出惊疑之色,自此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银斧半分,直到银斧消失于夜色之中......
翌日清晨,天空竟零零星星地飘起雪花来。天落与齐予安在客栈内简单地吃过早餐,便向着暮宗山官道走去。
离开古藤镇,踏上官道,左侧便是宽约十丈的凉溪河,河水流势缓慢,岸边有些地方凝结着薄冰,想必是一夜山风甚寒。官道右侧是茂密的树林,生长着大小不一的冷杉,枝叶青绿,茎干笔直。
官道由青石铺就,雪花落在上面即刻便化成水浸入石中。齐予安看着走在身前的天落,竹笠下的银色长发在风中飘舞,身上那件白色帛锦斗篷,细细密密地布满银丝。
这件斗篷曾被霜断以雨作刃撕裂了无数地方,事后天落找来银丝仔细地缝补起来。齐予安曾劝他换件新的,他却不言不语,只顾将之补好。
看着天落衣衫单薄,却毫不在意的模样,齐予安心中暗自琢磨:他未曾修行,却为何并不惧怕严寒呢?一边想着,一边问道:“天弃,你真不觉得冷吗?”
天落回过头,笑了笑,“我可不比你这圣都王府长大的世子,哪会如此金贵?”
齐予安嗤笑道:“在吃喝方面,你可是要比我精致得许多。那日见到晏智辰,也毫不心虚,要说你是圣帝的太子我都能信。”
天落听到此言,不由停下脚步,问道:“圣帝立了太子?”
齐予安摆摆手,说:“圣帝长女年方十二,三个儿子里面最年长的也才六岁。圣帝尚在壮年,并不急于册立储君。”
天落联想到那张缉捕令,又问道:“废帝与圣帝是什么关系?”
齐予安有些惊讶,十八年前圣都的那场祸事,世人皆知,纵使那时尚未出生,其长辈也应知晓。于是,他问道:“你是一直在世外隐居吗?怎不知废帝正是现今圣帝的嫡亲兄长?”
天落心想:自己在竹院隐居九年,于悬镜崖住了六载,从未听闻世外之事,不正是如同隐居之人吗?正想着,忽而听见身侧树林被一阵巨大的山风刮得哗哗作响,那冷杉针叶纷纷飘落,随着风势聚集成团,由树林中向着官道上的二人飞来。
齐予安突然大喊一声:“小心那针叶!”说着就伸手一把将天落推倒,自己挥舞银斧欲将针叶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