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石路走过了多少遍,知秋已经懒得去记忆,只是默默算了一下,天落向自己掷出过多少次长笛。
脚下的岩石开始微微震动,天落已经侧过身,向着被称作死路的那条路走去。知秋再三地犹犹豫豫,仍是开口言道:“天落,你没有必要如此固执。你不能在这种时候考验自己,万一......要是你也变成月影先生那样,打算就此困在天石之中吗?”
“我并未觉得有何问题。方才,灵狐双眼,你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灵狐的眼睛?知秋不由腹诽滔天:“不够清楚?实在是太清楚了!你是个妖怪吧?任谁骤然看到一双眼睛直愣愣地贴着自己,难道还不是魂都没了一大半。居然还用上了凝魂箭?!你这还杀出花样来了。”
知秋在心中滔滔不绝一路,一个时辰却是很快流逝。再次走入石屋之中,他直接将残魂矛远远抛开,指尖暗暗聚集气息,冲着天落的背影说道:“有本事别用凝魂箭,也别耍诈,我就不信快不过你。”
天落侧移一步,灵体飘然转过身来,随意把玩着灭灵戟,神戟双刃星辉闪耀,战意跃跃欲试。知秋一面小心防备着灵体手中的神戟,一面在心里算着时间,正欲抬手,一个恍惚,突然发现石屋里面没了天落的身影,连那道冷冽的气息都悄然失踪。就此一愣神的功夫,身后星辉乍现,耳边飘过冷飕飕的一句:“玉蝉衣,还记得吗?”随即,黑玉长笛贯胸而过。
岩石之上,第六次见到月影。
知秋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适应赤色光芒,便听到月影略带颤抖的声音:“知秋,当真是你?!”
怎么会不是我?!知秋一时哽咽,伏身跪在月影面前,“月影先生,我,我正是知秋啊......”
月影情不自禁地向跪伏之人伸出双手,又艰难地收了回去,一对眉头紧蹙,极力忍着心脉之间杀戮嗜血的强烈欲望,深叹一声:“你,不该来到这里......”悲伤的情绪尚在弥漫,月影一个侧步,再次跃入翻滚蒸腾的熔浆之中。
知秋听到熔浆传来一声闷响,再也无法忍住溢满眼眶的热泪,任其顺着脸颊淌落。直到身下的岩石传来剧烈地震动,才缓缓站起身,麻木地跟着天落走向那条无限循环的死路。
沉默了许久,知秋才发现自己双手空空,天落与灵体在前面挡开了所有的剑意与熔浆,便收拾了一下心境,闷声说道:“还是将残魂矛给我罢。”
天落将神矛随手抛过,淡漠地说道:“下一次,你务必要控制一下情绪,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说闲话上。”
“嗯?”知秋一怔,“说闲话?你怎么会如此冷血?”
天落反问道:“热血有用吗?”
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热血百无一用。知秋自知方才的所做所为确实没有什么用处,既然上一次相见,月影先生就已经认可自己的身份了,这一回却白白浪费了难得的机会,仅仅是徒增两人的悲情。
“好吧,确实无用。”知秋也不是一个偏执的人,自知不妥便爽快放下,理了理情绪,说道:“是不是应该直接问他,关于这些石路石屋的事情?我觉得,他也没有多少时间说清楚吧?何况,处于癫狂状态,他又能记得多少呢?”
天落想了想,问道:“血毒爆发之时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知秋没想到天落会问到这个问题上来。当鲜血喷溅时,唤醒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野兽时......不可能不记得,只是不愿忆起。他只好承认:“算是记得吧。但是,现在的我又没有疯,自然能与你交流。可是月影先生,虽然他现在已经认出我来,却又担心误伤,仅是只言片语便跳入熔浆去了。如何能得到他的帮助?”
天落却换了个话题:“那么你不妨猜猜,这次如何杀你。”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知秋不由得就要好好问一问了:“不是说玉蝉衣惧怕炙焰吗?此处四周皆是炙焰,为何仍能隐匿身形与气息?”
天落不以为然地说道:“熔浆炙焰并非火阵。而且,正如你所说,我是冷血。”
“寒息就寒息吧,说你冷血是我不对。”知秋也没好气,心中暗暗地将天落手中的物件推算一遍,便问道:“这一次,你是不是打算用锁灵针了?”
天落倒有些意外,“算你猜对了吧。所以,你就不要费心挣扎了。”
知秋轻哼一声:“你这也太嚣张了吧,我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诡计,怎会轻易中招?”
“那可难说。”
这么一说,倒教知秋警觉起来,一面应对漫天剑意,一面提防着身前的天落,心中暗暗骂道:“你是不是嫌这条路过于太平了?还是这个地狱太舒适了?在这变着花儿玩呢!”
石路走过两遍,眼看石屋就在咫尺之外,天落忽然问道:“你猜,灵体在哪里?”
知秋又是一惊,忍住回头地欲望,以神识向身后探去,并无发现,再看身前,天落周身并无银光闪耀,目光扫过左右,也未见灵体的身影,便埋怨道:“你并未召出来吧?你这么一惊一乍的,真是神烦......”正说着,收回神识,却在脑海之中看到一对湛蓝的双眼,清澈孤傲,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就此一分神,只觉脑后微微一痛,便忘了所有的事情,一动不动地站在石屋门侧。
天落慢悠悠地绕到知秋面前,借着灵体的双眼看着面无表情,毫无反应的知秋,轻巧言道:“我说过,你的生死,由我决定。”话音既落,长笛穿胸而过。
岩石之上,第七次见到月影。
仍是月影先行开口言道:“知秋,你因何要到此处来?”
知秋不敢多言,瞥了一眼身侧的天落,惊讶地发现,仅有灵体站在身畔,天落竟然不知所踪。知秋有过一次体验,自是心下了然,转过目光看向月影身后,果然看到天落在撩开玉蝉衣的一瞬,一道凌厉的箭气贴着月影后背,径直没入心脉之间。
月影面露一丝迷茫,周身气息顿时尽数散去,妖毒再也没有任何阻挡,浓厚的黑雾将他包裹起来,不过瞬息之间,全身经脉俱损,气息凝滞,生机顿失。尚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当月影仅余一丝游魂之时,知秋亦被长笛再次贯胸而过。
知秋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如此迅速地再次见到月影。更是无法理解天落,将月影先生凝魂锁气有何意义。凝结气息,封禁修为,沦为普通人,在妖毒的肆虐之下,仅能坚持瞬息的时间,就连只言片语都无法留下,更不要说论及石路与石屋的秘密。
月影再次回到岩石之上,却没有再与知秋对话,而是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落站立的方向,沉默不语。让知秋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天落没有借用玉蝉衣,直接跃到月影身前咫尺之处,指尖气息凝聚,凝魂箭再次指向月影的心口处,直没心脉。
更奇的是,月影既未反抗,亦未躲避,任其再一次被凝魂锁气,妖毒肆无忌惮地侵蚀。须臾之间,知秋仍在心神恍惚之时,长笛穿胸而过。
很快,第九次与月影在岩石之上相见。
知秋很想问一问天落,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却看到月影望向天落,无奈地说道:“我所知道的仅此而已。”
天落却从容言道:“足够了。”
月影又问道:“你有何打算?”
天落恭谨地揖手,说道:“月影先生,得罪了。”话音未落,灵体在月影身后一闪而过,两枚银光闪闪地锁灵针直没后脑,月影当即便没了动静。
过了片刻,黑雾缭绕之中,月影缓缓向着天落与知秋行走过无数遍的那条死路走去。
知秋心中再难忍耐,问道:“天落,你究竟在做什么?月影先生这是要干什么?”
天落简单答道:“月影先生两次凝魂锁气,我以洗灵术让他回忆了一遍六年来行走石路的情形。如若推算无误,应该可以找到脱困之门。此刻,他被锁灵针锁住了记忆与嗜血之欲,修为未减,妖毒仍在,还是仅存一个时辰的生命。只是,他不会危及你的性命,你与他一同去往那条石路罢。”
“你要我与月影先生作伴?!”知秋看了一眼站在石路上黑雾萦绕的身影,既喜又忧,“那你呢?你去何处?”
“自然是找到生门。”
“你究竟要去哪里找?”
“将这八条石路与八个石屋依次走过一遍,生门应该就在眼前。”
“你一个人?”知秋有点难以想像,“八条石路?依次?一个时辰怎么来得及?”
“不过是多试几次罢了。”天落望着知秋,仍是将残魂矛交到他的手上,“你与月影先生一路,小心保持距离,提防毒气弥漫。”说罢,便转身跃上与兑位符纹相连的泽属石路,独自面对漫天狂暴的剑意。
知秋一面跟上月影,一面在心里说道:“天落,你务必要小心。”
脑海之中响起天落的声音:“我又死不了。而且,现在再不用费尽心思杀死你,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