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齐予安胸口的断骨已经恢复如初,周身虽然仍是酸软无力,但是行动已无大碍。如此神奇的痊愈速度,就连言世锋也很是称奇,只道是家传的丹药效果非凡,齐予安也没有多言。
齐予安望着远处乱石之间,霞光熠熠处,低声说道:“世锋,我们找个地方将明先生安葬了吧。”
言世锋四下扫过一周,又远远看了看青峦峰深处,不解地问道:“予安,御风堂传承何止百年,青峦峰当中应有陵寝之地吧?昨日上山,仅此一条石阶之路,四周密林全无通路,竟不知道如何去往青峦峰别的地方,难道另有密道?”
齐予安无奈地说道:“确有密道。我听小隐说过,青峦峰所有的隐匿之处,皆由踏风阁而始。踏风阁依山而建,山体中空,有无数秘道通往各处。你说的陵寝,应该也是从某个秘道进入。”
言世锋看着面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经历昨日那般飓风席卷、星辉爆燃,已是面目全非,哪有半点密道的影子。
“未曾想到,名声赫赫的御风堂,今日会变成这般景象。”言世锋一面说着,一面走向石阶,“予安,要不就在松林之中找一处地方罢。”
临近午时,齐予安与言世锋二人将明风斩安葬妥当,从松林深处走出,正商议着何去何从,却见一道白色身影从石阶一闪而过。二人惊疑之下,屏气敛息,悄悄尾随过去,只见半山平台乱石丛中掠过一人,头戴血玉面首,一身雪衣负手而立,正是从暗影森林赶来的公孙雴云。他冷眼扫过面前两个少年,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予安却是认得这人,充满敌意地说道:“与你何干?”
公孙雴云也不动怒,转而看着言世锋,“你父亲言靖哲总督呢?是领着凐凅军回到了圣都,还是跟着齐自诺去了?”
言世锋一脸警觉,反问道:“你是何人?”
齐予安抢先说道:“这人就是公平先生。”
公孙雴云冷笑言道:“尔等愚昧稚子,大祸临头却不自知。”他上下细细看了看,二人腿脚处都沾着不少泥渍,眉宇间凝着一抹悲伤,便问道:“方才,你们将谁埋在松林里面了?明风斩还是明风寒?”
二人皆是一惊,心想难道这人刚刚尾随在后,自己却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公孙雴云见这二人惊疑不定的模样,心中明白了八分,不再多言,转身轻踏乱石,纵身跃至石壁某处,一手攀着支棱的残石,一手凝聚一道气息,指向石壁某处,只听一声巨响,无数堵着通道的乱石被击成粉末,尘灰飘飘扬扬,公孙雴云侧身跃起,在通道口站稳,片刻之后便消失在通道中。
待浓雾一般的粉尘散去,石壁上不见公孙雴云的身影,齐予安与言世锋诧异地对视一眼,一同奔至石壁下,手脚并用攀爬至丈余宽的洞口,隐约感觉到一道气息横亘在幽暗的通道内,将他俩阻在外面。
二人无奈回到地面,齐予安忿然言道:“这个人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一样,偏偏还哪儿都能去,就连御风堂的禁制都拦不住他。”
言世锋叹息一声:“既然已是逍遥境界,自然是没有能挡住他的禁制。不过,他怎么会关注到我父亲的行踪?还有,他说大祸临头又是什么意思?难道......”
齐予安却大喊一声“不好!”一把抓着言世锋的肩头,急切言道:“天族定是与妖族联手图谋天下!天族先设计暗算了明先生,让我父亲与御风堂相斗,他再来收拾残局,坐收渔利......”
言世锋表示怀疑,“他有什么渔利可收?若说利益,最大的利益不正是在天君手中吗?再说,妖族何时与旁族联过手?妖族威震天下的时候,何曾将其他三族放在眼里?一朝失败,些许残余之辈躲至穷山恶水苟延残喘。就算是这样,也从未听说过妖族向哪一族人伸出过橄榄枝,私地下仍旧干着对各族皆不友好的事情。”
“那这个人来此做什么?”
言世锋轻哼一声,“你我还有闲心管得了旁人么?不如先想一想,我们现在应该何去何从罢。”
“我能去的地方可没几个......”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去临风堂,将明先生的葬骨之地告诉明风寒先生,然后......去泠曙山看看,究竟会是怎样的结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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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九梦泽。
齐自诺飞至连通九梦泽的浵江上空,终于记起这个地方。一个被巨浪淹没的世外桃源,用数千条性命换了圣都的安宁。确是没有想到,天族竟然会将凐凅军领到此处来。齐自诺教司马子义落在浵江边,找个地方先候着,他与言靖哲则乘着赤隼往九梦泽深处飞去。
由高空望下去,连绵不尽的湖泽有些不太真切,环湖之山远近虚实不定。须臾间,赤隼失去了方向,不顾一切地朝低处的水面俯冲而去。齐自诺暗道一声“不好”,飞身跃起离开赤隼,手中划出一圈,玄铁短斧携天罡之气而至,借飞斧缓住下坠之势,寻得数片残留的荷叶,轻轻落下立于残叶之上。
言靖哲却是借着手中的伞剑,一路滑行,同样落在几片荷叶之间。口中言道:“这湖泽之中竟然结有阵式。”
齐自诺紧握短斧,冷眼看着数丈外的言靖哲,“靖哲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言靖哲先是一怔,随即自嘲笑道:“什么意思?自诺,你不免想多了。我若是存心想将你困在此处,方才便不会与你一同飞到这里了。”
“这可难说。”齐自诺的语气愈发森冷,短斧星辉亦愈发闪亮,“你不如先说说,凐凅军当真是被领到这个地方了吗?”
言靖哲不免一怔,心想那时在踏风阁外,他仅是耽搁了片刻,公子憾便手执玉牌先行进了密道,留下一句话,要他在通道外防着明风斩。那时他亦未作多想,此刻再仔细考量之下,竟然无法自圆其说。
齐自诺见他沉默不语,面露犹疑之色,便又问道:“那时,公子惜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公子惜?”言靖哲稍作回想,说道:“他只是问我如何安置凐凅军。我本是打算将凐凅军带回圣都,但是天君说......”他突然顿住,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寒意,瞬息之间寒意漫延至全身,竟然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齐自诺见言靖哲面色突变,也很意外,追问道:“天君说了什么?”
言靖哲勉强凝聚心神,艰难地说道:“天君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他忽然而至,授意公子惜对我说了一段话......”
“究竟说了什么?”
“不知。”言靖哲摇了摇头,“自诺,恐怕在那时,我便已经中了公子惜的御心之术.....”
齐自诺将言靖哲细细打量一番,片刻之后,又问道:“九梦泽这个地方,也是公子惜对你说的?”
“并非。此后,公子惜问我是否有合适的地方安置凐凅军。我思之左右,心想,要妥善安置数万人又不被世人察觉,谈何容易。公子憾却提到了九梦泽之地,乃是世外桃源,数万人亦能自给自足。而且,他还清楚明白地将方位告诉了我。”言靖哲非常懊恼,“言某一个不慎,竟然被这两个御心族人耍得团团转!”
齐自诺冷冷笑道:“不错,九梦泽确是世外桃源。抑或他们真是将凐凅军藏在这里了。我倒要看看,御心族的阵式能不能困住齐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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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圣都西南郊,滨水沼泽。
公子惜来到这片距离圣都不足十里的荒凉之地,眼见一片乱坟杂草,阴风阵阵,心中一面暗叹,一面足尖轻点,悄无声息地来到沼泽之畔。混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苔萍,水中生长着乌黑的水杉,远远望去,水杉林仿佛无边无际,极为茂密,林间瘴气隐隐,虫鸟不生,鱼兽无踪。沼泽无路,阴森诡异,荒无人烟。
他凝神敛息,纵身跃起,在水杉的枝干上轻踏而过,如此穿行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渐渐开阔明亮,脚下已非浮萍,而是青草茵茵,水杉亦逐渐被杜英树替代。直至再无一丝瘴气,一条青石小路出现在面前。
公子惜看了看杜英林深处的隐隐迷雾,心念之下,林间无端生出一股轻风,须臾,轻风化作一柄无影利剑,星辉闪过,迷雾被斩开一条通道,他从通道一跃而过。待迷雾在身后恢复如初,他已经站在一个气派的庄园之外。
抬眼望去,庄园占地何止千丈,白墙黛瓦,飞檐兽首,墙面浮雕麒麟虎刺栩栩如生。公子悯跃过庄园的院墙,但见园中杜英林间溪水清澈,白玉石桥蜿蜒回转。沿石桥走过前院,却是一片耕田农舍,午时农歇,并无一人。穿过这片方圆百余丈的耕田,又是一道数丈宽的清溪,水流潺潺,鱼虾相戏,浮莲微摇。
溪面无舟无桥,他轻轻一纵,便落在对岸,立于一幢清雅的小院面前。院内某人仿佛听见召唤一般,轻启院门,走出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身穿一袭精制的雪色锦衫,面容清秀俊逸,浅褐色的头发扎着发髻,端正地插着一支血玉发簪,一对眸子极淡,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犹豫着问道:“你是何人?来此何意?”
公子惜随意扫过一眼,微笑言道:“公孙离尘,我能来到此处,自然是受了你父亲之托,邀你去一趟柳溪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