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天色未明,深蓝色的天幕飘浮着丝带一般的薄云,满天星辰尚未淡去,嘹唳之声穿云而至,将静谧打破,也把知秋的睡意驱散,立即站起身来,忐忑地望向声响之处,“终于是来了吗?不知有多少人,齐自诺会将他的数万凐凅军领来吗?数万人......那场面定是教人毕生难忘......”
知秋转过目光,见天落仍是无动于衷地闭眼端坐,不由心生诧异,“诶?你这是......”
天落双眼未睁,淡淡地说道:“不急,是公子惜。”
“公子惜?”御心九公子,知秋对公子惜确是印象最为深刻,倒不是因为他在憩霞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是明明修为最高,偏偏如同邻家大哥一般,对其他八人温煦礼让,内敛自谦。饶是如此,那八人仍是敬畏之情溢于言表。由此说来,在相处不多的时间里,知秋亦是同样对这个春风一样的大哥心存莫名的畏惧。“他怎会来此?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吧?”
数息过后,一只白鹤破开天幕俯冲而下,极快的速度好似将身畔的气息劈出一条通道来,在鹤尾生出一道长长的白雾,当真如同仙者落入凡尘一样。及近地面,白鹤优雅地滑行一圈,公子惜飘然落在数丈之外。走近几步,对着天落恭谨地行过礼,又微笑着朝向一旁的知秋颔首致意。
天落睁开双眼,望向站得端正,恭谨得一丝不苟的公子惜,随意言道:“公子不必拘礼,坐下说话罢。”
公子惜却再次揖手,低着头说道:“惜未能尽心明查,导致明风斩意外亡故,请君尊责罚。”
“什么?!”知秋心中讶异,一声惊呼禁不住脱口而出,立即转眼看了看天落,见他一脸平静,心中暗道:“意外亡故?是公子惜失手错杀了明风斩吗?”
天落却是不以为意,“你且坐罢。明风斩之死,虽是预料之外,亦算不上罪责二字。”
待公子惜盘膝端坐,天落问道:“你将凛若安置在何处?”
“这个女子确是十分棘手之人。魅术修为在当世已是无人能及。若非是她一时大意,想要将她制住,恐怕要多费周折。”公子惜竟是一脸的庆幸,好像真是自己侥幸得手一样,“我暂且封住了她的气息,禁制在落风镇一个临时租来的宅院里面,至少两个时辰,她应该是不会离开的。”
知秋也在原处坐下,心里面不住地猜想:“公子惜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使明风斩死于‘意外’?听天落方才说起明风斩的死,丝毫都看不出来有‘意外’的感觉。”由此想着,便盼着这二人具体地说上一说,偏偏他们不再提及。
天落又问道:“除了魅术,你看她究竟如何?”
公子惜认真思考一番,说道:“从声音及容貌来看,好似十四、五的小女孩,实则已过十八周岁。修为境界,介于无相与无念之间,好像有刻意隐藏。修习妖族心法已有二至三层,魅术最为突出,应是专门修习了洗灵心法。身份嘛,有点复杂,看不真切,不敢断言,确是汗颜。若得便利,当请悟先生看一看。”
“不必烦劳悟先生。”天落想了想,问道:“你觉得能取其性命吗?”
公子惜迟疑之下,缓缓摇头:“纵然是碎了这具躯体,亦是无用。她已有驭灵,却不知藏在何处。如若魂灵不灭,她仍然可以夺了旁人的躯体。”
“驭灵?!”知秋心中一个激灵,见天落使过两次,一直认为驭灵是强大的攻击之术,却不曾想到还能变成不死之法。内心深处,早已将妖族心法归为邪得不能再邪的修行之术,修习此法的人也绝对是恶得不能再恶的魔头......知秋一面万分嫌恶,一面自言:“当然,天落除外。要不是驭灵之术,他早就死过好几回了......”
公子惜见天落沉思不言,接着说道:“庆幸的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看起来颇为爱惜她的这具身躯,在御风堂将她制住时,生魂并未逃离,至今为止也尚无逃离的打算。”
天落忽然说道:“这么说来,她并非是真正被你制住,而是将计就计。”
公子惜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她另有目的。所以,我将她留在了落风镇,并未让她随我同行。”
天落略略颔首,“你无须过虑。禁制此人颇费周张,也未必有用,便没有必要耗费精力。此次,只是权宜之计。”
坐一旁的知秋见这二人的对话变得如同猜谜一样,心中也开始了大声腹诽:“能不能跟正常人一样说话?将什么计就什么计?合着她是故意教公子惜擒住的?如此这般就理所当然的离开御风堂了吗?......好像是这样。这么一来,不是就没有人知道她在御风堂做过什么事情了吗?肯定她对明风斩耍了手段,对的,魅术!这女人,真可怕......可是,公子惜又是犯了什么过失呢?这两个人真的好烦......还有,她另有目的,什么目的?未让她同行......这个嘛......哈哈,我知道了,公子惜肯定是担心,将她一起带来,把他的君尊给魅惑了。他难道不知道天落看不见吗?哈哈哈哈......”想到这里,知秋确实再也忍不住,犹自笑出声来。
公子惜朝知秋淡淡地瞥过一眼,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微微笑道:“知秋公子,事情并非如你猜想。当然,君尊亦不会轻易便着了魅术的道。”
知秋收了笑声,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天落抢在前面问道:“你在凛陌镇逗留的日子不短,对于幻冥川有何发现?”
提到幻冥川三个字,公子惜一怔,心想自己去到此处,就连悟先生都小心瞒着,“君尊怎知我去了幻冥川?”
见天落并无回应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不再追问,回答道:“说起幻冥川,我未能踏足,仅是在冰洋之外探寻了数天。不过,还是有所发现。凛陌镇北端,有一片方圆数千里的冰原,毫无生命气息,温度极低,狂风横吹,纵是仙鹤亦无法飞越,北地缇鹿更是远离这片冰原。因此,若想穿越冰原仅能步行。冰原之上难以立足,行至冰原极北处,至少需要七天,早已超过常人极限。冰原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冰洋,冰洋之上设有结界。最令人惊讶的是,从设阵之人的气息来看,应是百年之前。但是,将阵式与冰洋对比之下,此阵却是已逾六百年,而且从未有人破解过。”
这一段话,知秋听得明白,也算得清楚,但是一样迷惑不解:“照公子惜的这个说法,一百年前有个人,走了七天七夜,然而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跑到五百年前,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布下一个无人能破的结界。有人能无聊到这样的地步,那真是无法形容......诶?等等,幻冥川?那不是玄冥的老家吗?天落当真是想抓只神兽来玩吗?”
天落却是见怪不怪,依然波澜不惊,“这么看来,玄冥尚在。结界么?若是他亲手布下的,那就确实有些麻烦。”
公子惜点头称是,“六百年的时间,结界与冰洋已是融为一体,其威力怕是无法想像。不知君尊有何对策?”
“既然结界已是如此,便无需忧心,而且也不急着去幻冥川。此刻,九梦泽如何?”
话题转得太快,知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公子惜说道:“昨日,公子憾已将凐凅军尽数带到九梦泽平原,并分派他们合力建造居住之所。至暮时,军营已经建造妥当,安居无碍。今日,应该会将平原清理一遍,平整耕地,建造农舍。皆如君尊所料,一切诸顺。昨夜亥时,我与公子悯及公子憾三人,在湖泽之上布了阵界,应能将齐自诺一行人困在九梦泽至少十个时辰。凐凅军,当确保无忧。”公子惜停顿片刻,看了看起伏的残山断垣,问道:“却不知这时间是否充裕?”
天落略略点了点头,却问起另一件事:“公孙雴云去到沁泪海崖,何如?”
“对于派出傀儡一事,西钟族执司黎季绝并未否认,只说是听闻天族与妖族交好,心中好奇,故而派人前来试探,并无相害之心。倒是公孙雴云对黎季绝生了疑心,问他近来几个月,冥海之上是否有人来往。黎季绝断然否认,声称寒暮澜仍在海外闭关疗伤,妻女相侍左右不曾远离。”
天落思量少顷,又问道:“依你看来,他们因何生了嫌隙?”
“大概非是嫌隙,黎季绝不过是依令而行罢了。公孙雴云应有感知,故而对黎季绝的话亦是不信,但是,因为忌惮冥海魔息,不愿损及修为,公孙雴云仍是不会去到海外之岛求证。今日,公孙雴云回到暗影森林,想必知道了御风堂及圣都的消息后会非常惊讶。这番调虎离山之计,亦是瞒不过他,只怕他会来泠曙山增添麻烦。”
“公孙雴云去到圣都的时候,让公子悯再留他几个时辰便可。天诏拟好了吗?”
公子惜立即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锦囊,取出里面的一卷白绢,“天诏已然拟好,请君尊过目。”一边说着,手端气息暗生,将白绢送到天落面前徐徐展开。
天落扫过一眼诏书,转过目光说道:“知秋,你亦将天诏看一遍罢。”
知秋接过飘至身前的白绢,却在心中乐道:“灵狐不在,你是不是连字都识不了?哈哈,我要是不念出来,你又该如何?我先看看这天诏是什么名堂......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