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断然不会料想到,浓稠的黑雾竟然会化作火海,熟悉的炽热气息倒变成了自己的敌人,却比自己更强。一瞬间,火海翻起惊涛骇浪,火浪势不可挡地扑面袭来,知秋下意识地试图后让一步,却碰上天落的后背被止住,“你若是后退一步,便要回到起点。”
“你怎会确定?我又不是回头,后退一步也不行?”知秋心中虽是怀疑,仍然立即收住脚步,举起手中一对火剑迎住火海翻起的巨浪,却被这火浪拍得双臂酸软,整个人向后仰去,重重地撞向天落,手中炙焰似乎即将被火浪吞噬一般,胸腹气血翻涌逆行,喉部泛出一阵血腥。他勉强稳住身形,咽下心头恶意,轻咳一声,再次凝神聚息。
天落却是两面受击,暗暗卸去巨浪之势,稳稳站住,解释道:“阵眼之中,挪动一步便算是回了头。”
四周皆是熊熊烈焰,赤红一片的汪洋,知秋不敢回头,脚步亦再不敢挪动半分。他一面调理气息,一面说道:“若是幻境,这也太过真实了吧!我倒要看看,这幻境能有多强。”他将星辉燃得更甚,右手执握火剑,左手将火剑变幻为赤龙,携带着星辉月华冲入火海之中与巨浪相搏。
殊不料,知秋的气息每增强一分,火海亦更胜一分,始终凌驾于其上。待此道巨浪席卷而过,赤龙已是四下消散,手中的火剑也被拍得七零八落。没了手中火剑相挡,火海巨浪仍留有七分的来势,径直拍向知秋胸腹处,好似巨锤重击,一声闷响,知秋眼前一暗,喷出一口鲜血来,若不是天落挡在身后,恐怕已被巨浪掀飞至不知何处。
知秋抬手用衣袖拭去嘴角血渍,再次站稳,掌中重新聚起炙焰,紧紧握住一双火剑,口中无奈地说道:“无论怎样,它总能强过一分,这便如何能够破得了阵?”
火海可不会理会知秋身上带伤,未等他来得及调息平复气血,下一道巨浪已在火海之中聚集生起,浪头更高,声势更甚。巨浪之中,一股天罡之气携着星辉变幻成一双火剑,如同被无形之手执握,竟将月影先生的剑意比划出来,咄咄逼人的气势比起知秋更胜一筹。
退无可退,知秋只能将一对火剑舞得密不透风,面对巨浪之中的剑意,依然落于下风,火剑终是被火浪吞噬,甚至连护住身躯的圣光也渐渐淡去,身上被剑意划出无数深深浅浅的伤口,气血不断地由伤口溢出,一袭白衣很快被染得赤红。
剑意划过,火浪横行,浪潮卷过,知秋被击打得七荤八素,只觉得眼中一阵阵犯晕,甚至连站立都有些勉强,不由反手抓住天落的胳膊,几大口吐出鲜血,再难支撑星辉之势,炙焰星阵瞬间散去。却不料,四周的火海竟然也收起了巨浪,火海退去,无边的黑雾再次袭来。
知秋还未喘上一口气,随着巨浪退去,混在黑雾之内阴魂厉鬼的尖叫之声,忽然响亮得无以复加,震耳欲聋,直捣脑海,搅得心绪紊乱,烦厌难捱。
知秋强行忍着心头的恶意,极力稳住处在溃散边缘的意识,勉强问道:“天落,你还能吹笛吗?”
天落没有言语,一边以背轻倚知秋,一边摸出青叶,一段乐曲缓缓飘起,好似雪峰冰融,清泉慢淌,清清冷冷,悠悠扬扬。
知秋稍稍平复心神,拭去血渍,惊讶地说道:“这黑雾倒有几分像是镜面一般,我强它却更强,我若是收了星辉,它便安静下来。只是,如若这么一直安静下去,终究还是困在阵中。”他摇了摇头,先借着乐曲带来的难得的安宁,闭上双眼调理气息。未过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天落,这火浪由四面八方而至,难道它没有袭击你吗?”
乐曲声中,天落以灵识说道:“火浪无眼,它岂会分辨出你我。”
知秋暗想,火浪几番拍击之下,自己纵然以星阵相挡,已是难以支撑,天落却无星辉护体,恐怕伤得更重,此刻却要耗费心神,助自己与鬼泣之声相抗......愧疚之下,一时无语,默默调息,气血渐渐平复,倒也恢复神速。
待一曲终了,知秋的五腑六脏不再翻涌,被剑意划伤之处也被圣光修复了大半。他强迫自己尽量不去理会耳畔的尖叫之声,凝神静心,一心想着如何对付黑雾迷阵。他思前想后,也没个主意,便随口问道:“如果你与我一同出手,你觉得这个阵式会如何变化?”
“你若是想以一敌二,我可以试试。”
“.......”知秋一愣,悻悻然:“还是算了。”他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是独自一人,你打算如何对付这黑雾呢?”
天落沉默半响,反问道:“我猜想,烈先生应该不会被这黑雾难住吧?”
“肯定不会。”知秋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话音未落,却是立即明白了天落的用意。他暗自回想,往日在烈焰庄时,先生曾经提及过的各种禁制以及结界,例如飞霞峰。
禁制或者结界的强弱,说到底,终究还是依其设阵之人的境界而定,再强也强不过设阵之人的修为。祖师炽寒先生也曾说过,世间没有不可突破的禁制,只有无法开解的心结。这黑雾看似总比自己强过一分,再强也是有尽头的,若是境界能高过设阵之人,这结界又怎能困住自己。
只是......知秋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设阵之人乃是齐自诺,据说他已是半步逍遥。
这时,天落却说道:“此乃六年之前设下的结界,而且齐自诺也不会尽全力。”
知秋看了看四周浓稠的黑雾,无奈地说道:“纵使他留有余地,你我困于此,黑雾遮天蔽日,一时如何提升境界?”
“黑雾不过是幻境而已。或者说,只是心结罢了。”
知秋心念微动,“幻境吗?”
“你说这黑雾阻隔声息,为何仍然能与我交流呢?”
“你不是用灵识在我的脑海中言语吗?”
“那么,你为何能听到我吹奏的乐曲?”
“那也是你将乐曲之声直接落于我脑海之中......”知秋说着,忽然顿住,喃喃言道:“你的意思是,耳听非实,眼见为虚,必须心念所至?!”
“不错。幻境之中,理应如此。”
知秋抬眼看了看天空所在之处,竭力化去眼前的黑雾,仍是无法想像朗朗晴空的模样,“如此情形之下,怎可能将天空之中的星辉日煦落在脑海之中?”
沉默片刻,天落言道:“或者,天空太过遥远。不如,你先试着看到咫尺之物。比如灵狐,就在你的身前。”
说来奇怪,知秋双眼凝视身前,心中念到灵狐,一对湛蓝的眼眸便映在脑海之中。紧接着,银光闪耀的身躯渐渐变得清晰,在黑幕衬托之下,变得越来越醒目。他尚未来得及惊叹,瞬息之间,黑白交替,黑幕消散,灵狐的身躯忽然染上金色的光芒,仿佛身披霞光,威风凛凛地立于苍穹之下,傲视天际一轮艳阳。
知秋追随着灵狐的目光,感受着艳阳炽热的气息,仿佛回到昔日烈焰庄的炙炼崖上,脑海之中的这片天空真实得触手可及。他未作多想,将炙焰聚在脑海之中,任那磅礴的日煦倾泻于心脉之间。
天落暗暗将灵狐收回,将青叶置于唇边,悠扬清雅的乐声再起。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乐曲悠悠扬扬掩住凄厉之声,知秋专注于烈日,心海之中,狂暴的日煦与炙焰渐渐相融,炙焰化作一轮艳阳在心海中缓缓升起,赤光四溢,将疑云驱散,一扫心间的阴霾。
知秋倏然睁开双眼,四周黑雾瞬间腾起赤红之光,火海再次翻腾,惊涛巨浪由四面席卷而至。在心海之中升起的那一轮艳阳,刹那间将知秋与天落包裹起来,炙焰向外膨胀开去,与巨浪激荡相击,竟将巨浪挡在咫尺之外,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奔腾的炙焰气势更胜,炽热之息不断升腾,以焚烬八荒之势向外灼烧,一寸一尺地将火海吞噬,将其化作黑雾后再度点燃,好似燎原之火,片刻之间便使四周黑雾尽数燃起了熊熊火焰,炙焰无处不在,炽热之息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待黑雾燃烬,眼前一片清朗,现出方圆数百丈的沙石荒原,地面断裂的沟壑随处可见。再看脚下,竟然是仅容落脚的方寸孤岛,四面皆是数丈宽的沟壑,深却不知几许,当真是挪动半步便会落入深渊之中。
知秋收起炙焰,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心有余悸地问道:“天落,如此孤岛,我们却是如何走过来的?”
“有一条乱石道,我们一经踏上孤岛,便坍塌了。”
“方才探路时,你可知道这些沟壑?”
“知道。”
“你为何不说?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岂非坠入沟壑断层之中了吗?”知秋说罢,未敢轻动,又问道:“现在结界已破,可以转身回头了吗?”
天落淡淡地说道:“结界尚未完全破开,自此阵眼处,只能前行,已无回头之路。”
“嗯?”正纳闷之时,知秋已然发现了眼前的异样,荒原之上寒息渐起,沙石间银光闪亮,细细看去,竟是点点冰棱缓缓凝结。一阵山风卷过,方才响亮的鬼泣之声变得断断续续,若隐若现,欲罢还休,却显得更为鬼魅,无端地让人散魂失魄。
知秋胡乱猜测言道:“这便是夺魂之阵吗?”他正欲向前跃起越过沟壑,离开孤岛,忽然感受到身后的寒意更甚,心中一惊,“天落,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