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容醒来的时候,周遭的环境变了一通。
没来由地,压制在心底的恐惧骤然涌出,她觉得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个钢铁般的房间,甚至比她自己那个破旧而奇异的茅草堆房间还有冰冷。
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人带到了一个她极为陌生的地方。
只是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枷锁或者铁链一类的束缚她的东西,但……她触碰着冷冰冰的地面——她触碰不到土地,也感受不到那些土地中精灵们的呓语。
那夜的风雨中,给她带来十足恐惧的少女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和九王亲昵的场景在她眼前浮现,而九华帝姬颤抖的双手,以及后来那些曼妙至极的舞都一一出现。
难道是那个叫云淮初的女子把自己弄过来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面具没了。
“你醒了。”只听铁门吱嘎作响,那天惊艳了全场的少女没有了一袭华丽的幻紫色长裙,但一身掐腰的湖蓝色圆领袍衬出她浑身带着苍郁如松的劲气。那张未施粉黛的脸了无表情,带着点诡异。
“你要做什么?”狄容此时紧张地盯着云淮初,却生不起反抗的心理——她太清楚自己不是这个少女的对手了。
少女没有了当初那如同野兽般失控的情绪,反而冷静得叫人胆寒,她微微一笑,肃杀之气爆发,那笑愈发阴测测的,只见少女指尖把玩着两根银针:“当初,你要对我的沫儿做什么,如今我要奉还了,苗容。”
苗容两个字砸在狄容耳边如同惊雷,只见那女人顿时愣住了:“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少女满意地看着狄容如遭雷劈的模样,“我什么都知道,如何?”
“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等陈年旧事……你……你怎么……”她知道了的话,是不是也知道自己血脉里的秘密……
少女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苗容,你的秘密,我都知道,我也知道,如同你刺破沫儿的眼睛那样的伤,你可以恢复,所以,这次我会让你彻底失去光明。”
“你要做什么便做罢,”狄容深呼吸,直视玖蕴的眼睛,强忍着恐惧,“我知道,我做的很多事,是无法祈求原谅的,所以,你杀了我也罢。”
“你不怕死?”少女眼睛微眯,杀气微微散了些。
狄容轻轻抚摸过自己面颊上的疤痕,露出一丝冷淡的笑意:“我早便死过一次了。”她看着少女,“你体会过,死亡的味道么?”
“一开始的黑怕,恐惧,渐渐麻木,再到极致的绝望。只要一瞬间,鲜活的花儿瞬间枯萎,炙热的阳光瞬间消散……死过的人,还怕什么呢?”
玖蕴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一笑,反问她:“那你现在,又是为什么而活呢?”
狄容愣了愣。
玖蕴继续问道:“你为什么,不试图报仇呢?”
因为……因为她吧。
那个少女的音容相貌在狄容心头浮现。
她的舞姿从笨拙到倾城,从小女娃到今天的韶华岁月,从一个憨态可掬的善良小公主到为铁血帝姬,她依然是那么美。
“九华帝姬,对吧。”玖蕴话语一落,只见狄容的面色这回彻底变了。
她一对墨一般的眸子狠狠盯着玖蕴,警惕戒备中带着点点恐惧。
这个人,真的什么都知道!
似是看出了狄容的想法,玖蕴在狄容耳边轻轻道:“我,为天道!”
玖蕴丢下那句话,转身就要离去。
狄容呆了呆,扬声追问“你不杀我?”
“留你一会儿。”玖蕴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你若是真不怕死,那杀你就没了意义,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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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动手呢?”玉九衍就坐在门外,他歪头看着玖蕴,神色有些叫人捉摸不透。
“我应该要动手么?”玖蕴看着那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反问道。
却见玉九衍定定看着她,片刻后,忽然笑得开怀。
“怎么?”玖蕴有些狐疑地问。
“没事。”玉九衍起身,走向玖蕴,就要一起往外走。
他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牵住了他的,他愣了愣,发现玖蕴方才收回目光,欲盖弥彰地直视前方。虽然玉九衍也不知为何玖蕴忽然如此亲昵,但终归是好事,便用自己温热的手覆盖住了她那冰冷的手,半晌才想起来:“那这个我连夜给你抓来的人……”
“先关着吧,”玖蕴嘴角勾出一点冷笑,“她既然不怕死,那就先不用死好了。”
“哦?你何时这么宽容大方了?”
“我不要她的命,我要她永远见不到九华帝姬,”玖蕴道,“她在乎的是那个女人,我就让那个女人惨一点好了。”玖蕴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她伤害沫儿,说白了也是因为九华帝姬的缘故啊,若不是因为她…”说着,她抬眼看向玉九衍,“蓝颜祸水。”
说完这四个字,玖蕴抽出自己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玉九衍在后边笑起来,摇了摇头。
玖蕴不知道玉九衍看她不造杀孽之后到底有多开心。当年,他是见识过玖蕴的杀性的。那时的恶魄在魔界横扫一方,所过之处皆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那股纯粹的杀气和恶性叫他至今想起来都有些胆寒。
狄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曾经依靠杀气就可以将自己震慑住的少女为什么会放过她。
就是那句死过啊。
她玖蕴怎么没死过,怎么没体会过真正的绝望?被封印的几千年里,她日夜在黑暗中无法动弹——明明意识还在,却在无边的黑暗中,等着记忆一点点消散,感受着无边的黑暗与恐怖虚无。
为什么要存在呢?
为什么要活下去呢?
她都思考过!
她活着,就是要让那些负了她的人感到不安,就是为了找到那些将她分裂,将她封印的人,然后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恐惧!
她是玖蕴,是最后的修罗族,是只会给人带来恐惧和杀戮的那个人!
她要做掌管自己命运的,天道!
她走着走着,忽然抚摸着自己的右手,想到刚刚自己主动抓住了玉九衍的手,觉得脸热了起来。
为什么会那样抓住他的手呢?
真温暖啊。
她想。
其实她应该早点抓住他的手的。
为什么不早点抓住他的手啊?
那样,她或许就不会在黑暗中独自徘徊几千年吧。
不过现在似乎也还来得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