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座攒尖顶的木亭子,绳索是挂在亭子上面的横梁上的,很显然那皂袍男子是踩着亭中的坐墩把自己高高挂起的。
或者,是有人把他高高挂上去的,当然,那已属于蓄意谋杀的范畴!
石虔用食指在那人鼻子下探了探,扭头说道:“头儿,此人已气绝!”
“别动他!让我看看——”
上吊自杀的人再确认死亡之前,搬动要格外注意,尤其是体形肥胖者。只因自缢很容易造成颈椎骨折。
医学上有一种骨折就叫绞刑架骨折。而那皂袍男子的体重显然是超标的。
萧清这才看清了那皂袍男子的脸,约莫四旬年纪,眼球已上翻露出白晶,嘴唇青紫,舌头吐出半截,面容十分可怖。
徐双芙赶紧背过身去,她倒不是怕死人,只是觉得有些恶心反胃。
这时候萧三郎的强大习惯就显现出来了,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将皂袍男子的下颌微微抬高,以通畅呼吸道。
接着迅速解开对方的盘领,腰上革带,做一系列动作时,他不假思索,几乎全是下意识。
自缢死亡的原因无非就那几种,其一机械窒息而死,其二颈动脉受压,造成大脑缺血缺氧,迅速导致昏迷、死亡。
其三压迫到了颈动脉窦压力感受器,可导致反射性呼吸心跳骤停。
急诊科医生的逻辑思维高速运转,萧清迅速做出判断,此人或许有救!
只见他右手虚攥拳头,调整好姿势,对着胸骨中下缘三分之一处,咚咚就是两下下锤击。这叫心前区叩击法。
至多能叩击两下,如若无效,则不能再继续,必须立即实施心肺复苏术。
“咳……”
好似被食物噎住般,那皂袍男子忽然一声呛咳,心跳恢复,开始有了声息。
萧清松了口气,这大叔真死在这后院里,以后此宅闹鬼的传言恐怕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
虽说他不信鬼,但坊间传闻有可能会对他的作坊生意不利。
“太神了!”
石虔瞪大眼睛看着萧清,那日萧清为丁六娘行心肺复苏术时,他还很不以为然。换言之,他认为丁六娘的苏醒与萧三郎的什么心肺复苏术未必就有必然的关联。
但眼下的情景却不同,他亲手试了那人的呼吸,已然是气绝身亡,不曾想萧清只在那人胸前捶击了两下,那人竟奇迹般苏醒了。
在古人看来,这就是起死回生的神奇本事!
这一次石虔对萧清是彻底心服了。那徐双芙对萧三郎的敬佩之情,更不待言。
“哎呀呀!你、你们为何要救我?让我死,让我去死啊!你们、你们何必多管闲事啊!”那矮胖男子拍着大腿,瞪着萧清叫苦不迭。
萧清等三人皆是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对方苏醒后第一句话是这样。感觉这不是在救他,反而是在谋杀他似的。
而且听他讲话不像是本地口音。
“你这人好不识趣,我们救了你,你却反倒怪罪起我们来了!”石虔愤愤不平地说道。
萧清摆摆手,将那人搀扶起来,笑着说道:“我说这位大哥,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为何偏偏要去死啊?”
“唉——”那皂袍男子一拍大腿,哭丧着一张胖脸,唉声叹气道,“我、我已经没活路了!不如一死百了!”
“我且问你,”萧清眉头一挑道,“你家中可有父母妻儿?你一死百了倒是痛快了,那你父母妻儿呢?先不说你妻儿,单说你父母,你这是不孝啊!”
一听“不孝”二字,那皂袍男子身子一凝,两眼发呆,口不能言。
大唐帝国以孝治天下,孝不孝可是大问题!
若一个人不孝,很可能沦为千夫所指,若一个人的孝名远扬,却有可能因此入仕。
汉武帝时科举就有“举孝廉”一科,历史上有不少人是因“举孝廉”而穿上官袍的。
见对方垂头不语,萧清笑笑道:“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有多少种难题,便会有多少种解决之道。就看你找不找得到了。”
“不如这样,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对我等说说,我等未必能帮上忙,但至少你可以一吐为快,将积压在内心的负面情绪统统释放出来,何如?”
那肥胖中年男子抬头看了萧清一眼,又重重地拍下大腿,哭丧着脸道:“唉!说来话长啊!”
待萧清耐心地听完皂袍男子的叙述,才终于明白了此人为何这么执着地要寻死了。
此人名叫蒋平,乃是江南扬州人士,以前是个小行商,平时贩卖点杂货,赚点小钱。
去岁开春,他听人说关中地区没有茶叶,认为这是个巨大的商机,指不定因此暴富也未可知。
说干就干,他以家中房契做抵押,向柜房借了一大笔钱。然后从扬州周边几个州县有名的茶园大量购入茶叶。
他将所购茶叶聚合后,乘船沿着前朝隋炀帝开凿的大运河一路向西北前进,历经艰辛方才来到了长安城。
到了长安,他发现长安城确实没有茶叶,心下不禁大喜,于是在西市租了铺面开起了茶肆。
然而旬日下来,现实却令他大失所望,一包茶叶都没卖出去。
蒋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发现自己忽略一个重大问题。
长安城除了药肆以茶叶入药之外,其它地方没有茶叶是事实。但没有人喝茶也是事实,既无人喝茶,他的茶叶如何卖得出去?
茶叶卖不出去,别说赚钱,就连本钱都要打水漂。
数月下来,这位蒋大叔绝望了,身在异乡,吃喝拉撒都要钱,西市的商铺租金更是令人咂舌。
只出不进,很快他的钱囊就空了,眼看预付的第一批租金就要到期。不仅无力支付下一期租金,商铺一收回,他恐怕连个住的地方都没了。
没赚钱,本钱折了,房契拿不回来,扬州的父母妻儿就要流落街头。精神崩溃的蒋大叔已无退路,更无去路,这才起了寻死的念头。
这日他关了铺面,失魂落魄地晃悠到了城南的永安坊,无意中发现了这座废弃的酿酒作坊,他知道自己找到了自尽的地方。
他没有马上翻墙进去,先是在水渠边上呆坐了半日,然后才从路边捡了条绳索,径直走到作坊的后墙,搬了几块石头垫在下面,勉勉强强地爬进了作坊后院。
只因身体肥胖,他费了老鼻子劲才顺利把自己挂了上去,没多久萧清一行人来到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