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梁思成从东北回来后的第二个家,安在现在的北京北总布胡同三号一个租来的四合院,这是这个家庭最幸福的时光,城还未倾,岁月尚还静好。
在这里,林徽因成为了两个孩子的母亲,母亲和三弟林恒和他们住在一起,林徽因很爱这个弟弟。这是个美丽的家,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马樱花树,几棵开白色或紫色小花的丁香树,一株海棠。
林徽因常常坐在书房里透过窗子看以外的世界,这个世界纷纷乱乱,热热闹闹都是浮世的红尘:“在家里罢,你坐在书房里,窗子以外的景物本就有限。那里两树马缨,几棵丁香;榆叶梅横出疯杈的一大枝;海棠因为缺乏阳光,每年只开个两三朵——叶子上满是虫蚁吃的创痕,还卷着一点焦黄的边;廊子幽秀地开着扇子式,六边形的格子窗,透过外院的日光,外院的杂音。什么送煤的来了,偶然你看到一个两个被煤炭染成黔黑的脸;什么米送到了,一个人掮着一大口袋在背上,慢慢踱过屏门;还有自来水,电灯、电话公司来收账的,胸口斜挂着皮口袋,手里推着一辆自行车;更有时厨子来个朋友了,满脸的笑容,“好呀,好呀!”地走进门房;什么赵妈的丈夫来拿钱了,那是每月一号一点都不差的,早来了你就听到两个人唧唧哝哝争吵的声浪。那里不是没有颜色,声音,生的一切活动,只是他们和你总隔个窗子,——扇子式的,六边形的,纱的,玻璃的!?”
一方窗子也是红尘十丈,困着众生芸芸,林徽因也困囿在时空的流苏里,她在世人面前是个光鲜亮丽的女子,她永远都想要人生的时光一幅一幅锦上添花,所以她常常会透露出对琐碎生活的厌恶:“我自己也到了相当的年纪,也没什么成就,眼看的机会愈少——我是一个兴奋type accomplish things by sudden inspiration and master styoke(靠灵感和激情),不是能用功慢慢修炼的人,现在身体也不好,家庭的负担也繁重,真是怕从此平庸处世,做妻生仔的过一世!我禁不住伤心起来,想到志摩今夏的inspiring friendship and love(富于启迪性的友谊和爱)对于我,我难过极了。”
斯人已逝,他留下的那些美好的记忆愈发衬托着自己的生活,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下爬满了虱子。
总想要去往蓝天上飞翔的林徽因,却如风筝,时时被困在家庭琐事中,她总是随时得停下手中的工作,以及截断那偶一抹写诗的灵气,事无巨细去解决一家老老小小碰到的问题。
一天,家里的佣人陈妈惊慌地跑进来报告说,在梁家高围墙的西边紧邻,房顶上裂开了一个大洞。她说那里的房客穷得修不起房顶,求林徽因向房东说说。林徽因跟往常一样,马上放下一切去处理这件家庭琐事。跟房东一了解,才发现房客住三间房,每月只付五十个铜板合十美分的房租。房东说,现在房客的祖先二百年前乾隆年间就租用这房子,每月付固定的租金。由于是同一个家庭一直住在那里,根据中国的法律,房东是不能提高房租,这件事最后以林徽因给房东一笔修理房顶的捐款而结束。当时林徽因还将这事在聚会里跟朋友一说,朋友们又笑又鼓掌。“你向我们证明了北京的过去仍旧赫然存在,徽因真有你的!”
有时林徽因还会帮着解决朋友的感情问题。一天早晨沈从文差不多是哭着赶到梁家,来寻求林徽因的解难。当时他天真地写信给在南方娘家的妻子,表达了自己对一个女作家的爱慕,坦白自己有“横溢的情感”,“天生血液里多铁质因而多幻想的成分。”妻子非常生气。沈从文对林徽因说他不能想象这种感觉同他对妻子的爱情有什么冲突。当他爱慕和关心某个人时,他就是这么做了,他怎么可能不写信告诉她呢?他可以爱这么多的人和事,他就是那样的嘛。
林徽因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了她美国好友费慰梅,讲述了那天的情景:“这个安静、善解人意、‘多情’又‘坚毅’的人,一位小说家,又是如此一个天才。他使自己陷入这样一种情感纠葛,像任何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一样,对这种事陷入绝望。他的诗人气质造了他的反,使他对生活和其中的冲突茫然不知所措,这使我想起了雪莱,也回想起志摩与他世俗苦痛的拼搏。可我又禁不住觉得好玩。他那天早晨竟是那么的迷人和讨人喜欢!而我坐在那里,又老又疲惫地跟他谈,骂他,劝他,和他讨论生活及其曲折,人类的天性、其动人之处和其中的悲剧、理想和现实!”
沈从文来到自己面前倾述自己一段爱恋,在这个早晨,触动了林徽因,她想到了那个人,在红尘中跌宕起伏只为了乘爱渡航,但最后却是苦海沉舟,至死都没有回头上岸,那种决绝的多情让时人唾斥。但是,谁的心底里何尝又没想自己也能在有生的瞬间激情过一次,恨爱也不顾,所以后来,林徽因写信跟沈从文说:“理智上,我虽然同情你所告诉我你的苦痛(情绪的紧张),在情感上我都很羡慕你那么积极那么热烈,那么丰富的情绪,至少此刻同我的比,我的显然萧条颓废消极无用。你的是在情感的尖锐上奔进!……”
人有时候在漫长的生命荒途中,希望自己的爱情像一朵烟花,灿烂地在人生的时空里停留一刻,即使随后是碧落黄泉地坠落,但至少在生命的暗夜里回忆的时候,还能回首路上看到那曾经的烟花一朵一朵绽放,不相信激情长远,不期待激情有结果,但是还是会被它有如蛇妖的苹果诱惑,让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拥有那片刻沉沦的快乐。
所以林徽因会羡慕,曾经有一段感情放在她面前,她没有珍惜,她经受住了蛇妖的诱惑,她没有万劫不复,但是回忆的时候,却突然会被这份没有交付出去的激情刺痛了心,因为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人,他带着恨憾轮回他世,而自己带着遗憾沉沦此间。也许当初爱他一次又如何?但是感性只是林徽因的一抹轻衫快马时,而漫长的时间要交给理性浇筑。再来一次,林徽因还是一样的选择,林徽因就曾在给胡适的信中说过:“这几天思念他的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遗憾是供给后来的时间里自己去慢慢品尝,如同品尝一朵花,美丽却苦涩,而幸福是要自己一辈子花心思去经营,如同品尝蔬菜,没有花朵芬芳却比花朵有滋味。所以林徽因对沈从文又说我们要懂得束缚自己的爱:“你希望抓住自己的理性,也许找个聪明的人帮忙你整理一下你的苦恼或是‘横溢的情感’,设法把它安排妥帖一点,你竟找到我来,我懂得的,我也常常被同种的纠纷弄得左不是右不是,生活掀在波澜里盲目的同危险周旋,累得我既为旁人焦灼,又为自己操心,又同情于自己又很不愿意宽恕放任自己。”
在感情泛滥奔腾的途中,所挟带的一路岸夹桃花锦浪生动风景,于林徽因都是可珍惜的,她把它们当作是诗意的初起,于是林徽因又说:“不过我同你有大不同处:凡是在横溢奔放的情感中时,我便觉到抓住一种生活的意义,即使这横溢奔放的情感所发生的行为上纠纷是快乐与苦辣对渗的性质,我也不难过不在乎。我认定了生活本身原质是矛盾的,我只要生活体验到极端的愉快,灵质的,透明的,美丽的近于神话理想的快活,我情愿也随着赔偿这天赐的幸福,坑在悲痛,纠纷失望,无望,寂寞中推过若干时候好像等自己的血来在创伤上结痴一样!一切我都在无声中忍受默默的等天来布置我,没有一句话说!”
林徽因是1934年的二月给沈从文写的这封信。而写信的时候,大约是她跟梁思成吵了架,她哭了24个小时,可是却又不悔这种感情的折磨,一个人用泪水浇灌的24小时,却看清了自己想要的什么,要的就是这样的感情!
林徽因的爱情给了梁思成,虽然最终被生活的平淡消磨,但有时依然会如脱缰野马踏花而出,冲出的时候太过激烈以致冲撞得平静的生活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