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醒的很早,没有闹钟,也没有morning call,我生物钟很奇怪,只要是第二天有事情,肯定会先叫醒闹钟。洗了澡,化了淡妆,虽然说是很简单的见面,不是见家长那么隆重,但穿的得体大气是对长辈的尊重。看着璋的父亲,我便想起了我妈,像我们这些大龄男女,让家长操碎了心,真是觉得他们不容易,所以为这次见面更加多花了心思。
我平日的衣服都是暗色,黑,藏青,灰为主,今天选了一件黑色圆领针织衬,袖子是有点蓬,不至于显得很老气,配一条红色过膝皮裙来增添下气氛,外搭一件中式羽绒服,系一条围巾,简单朴素又不失礼仪。穿戴妥当便出了门,没让璋来接我,因为他说他爸要按过大年的规制在家里做,这哪是一个人能忙过来的,我就让他在家里帮忙。
听说老爷子爱吃蛋挞,特意绕去文殊院附近的闻酥园买了蛋挞和其他小点心,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半个成都人了,这么细小的事情都有去处,像是在北京买点心认稻香村一样。在文殊院打车直接奔了他家,我是个活地图,任何城市可以平趟,找到他家自不在话下。
到了家门口,还是有些紧张,虽然之前已经见过,毕竟今天意义不一样。轻拍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按璋平日的风格应该是早早在门口儿迎接我才是。这时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声音,是很失教养那种叫喊,不是本地口音但听不清内容,心想不妙,又使劲敲了几下,过了半天才听有脚步从里面走过来。
打开门,完全是出乎我的意料场景,不是想像中爷俩热火朝天的在厨房里忙活,而是老爷子捂着胸口倚在沙发上气的发抖,璋先生傻站在那里。再往里看,一个女人带了个孩子坐在离老爷子不远处,这应该就是破马张飞的源头。我没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和穿着,但一股芳香族苯环化合物的味道足以让我反感,这种劣制的味道没经过商量就直接入侵过来,感觉鼻子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看这场景我有点发懵,这完全不是请了七大姑八大姨相看我的场面,我试图想在璋那里得到答案,可是他杵在那里像个雕像一样不说话。我也只能杵在那里,被这弥漫在空气中的劣制香氛熏的作呕,瞬间不知如何反应。这样大概持续了三十几秒,还是劣制香水打破了僵局。
“如果没猜错,你是端木瑄吧?我是莫姹女。这是我和璋的儿子。”语言简洁,人物关系明了,我竟无言以对,上一秒的喜悦被这一杯抹茶全部浇灭了,刚刚还像精心设计的小蓬袖,此刻却有些垂头丧气。如果放在二十几岁的时候,这种情形肯定是觉得自己多余,不容分说气的把蛋挞往璋身上一扔掉头就跑,然后还一边跑一边哭,哭这个负心汉,我刚有点回心转意又给我来这么一出,这应该是常规反应。毕竟这多年阅人无数,我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傻姑娘,我现在可是以理智著称的不着急小姐,凭这简单一句话我怎么就能再轻易相信她,阖家团圆也轮不到你。纵然这些天我一直纠结于和他的未来,而此刻有一个女人出来和我争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想和他在一起的愿意有多强烈,查出这件事情不是事实的愿望有多强烈。
“小莫姑娘,听我们家先生说过你,刚刚出门买东西,你看这爷俩就顾着做饭了,也没说帮你倒杯茶。”我先把蛋挞放在餐桌上,然后换了拖鞋,脱了外衣,抽出一把餐椅以女主人的姿态淡定坐在这娘俩儿对面。
“你还傻站着干嘛,快扶叔叔到卧室休息。我新买的蛋挞,叔叔最爱吃的芝士口味,再有老年人血糖不能有波动太大,这到了吃饭的时间了,一起把蛋挞拿进去先让叔叔垫一下。”我冲璋使了个眼色,他把老爷子扶进屋里。
这时才仔细看清楚这娘俩儿的模样,这是一张典型网红锥子脸,就像她的香水一样是被“勾兑”过的,蛇精的媚相也尽收眼底,五官无一幸免的被动过,但一眼就可以看出和她的香水同样低劣,胸更是夸张的不忍直视,真担心一碰她某个部位,就像碰到机关一样全身稀里哗啦地垮掉。大冷的天穿了一件低胸裹身小黑裙,做作的大胸在里面呼之欲出,估计搔首弄姿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动作。旁边的小男孩儿让我更加好奇,坐在抹茶身边,没有亲爹热娘的近乎劲儿,眼睛直勾勾的从我一进屋就盯着我手上的蛋挞不动,嘴不停的吞咽口水,见璋把蛋挞拿走恨不能一起跟进去。难道这抹茶把钱都给自己挨刀了,不给孩子饱饭吃?
“小朋友,几岁了?”我伸手去摸孩子的脸,可没想到那孩子一惊,往后退了一下。再仔细一看,脸上裂的都是小口,难怪不让人碰。很少见孩子能把脸皴成这样,现在农村条件都改善了,况且是在城市里,这得是多糙的人家,这更让我心生疑惑。
“你先搞搞清楚啦,哪锅是你先生?那是我男人,你少在这儿脱裤子上吊,死不要脸的。你也不用查户口,他叫乐乐,今年九岁,我啥时候和他爸闹的事儿我清楚。姓诸没错的,今天我就是来带孩子认祖归宗的。”抹茶这话一出口我臊的直想捂脸,当着孩子说这么皴的话不说,我替她更臊的荒的是怎么就姓诸了,直接姓猪算了。孔明先生在天有灵,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后人一定会哭死的。
“小莫姑娘,咱俩按理儿是说不上的,得把诸葛找出来,这样我先带孩子进屋,孩子毕竟还小,听这些事情也不合适。你和诸葛谈,你们之间的事情当面说清楚比较好。”这样的村野妇人我真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当年的旧恨在心里燃烧,我真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给她一巴掌。这头猪当年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这路货色也能一起恰恰,我有些无语。
“乐乐,阿姨带你去吃蛋挞好不好?”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况且我平时里特别喜欢小孩子。我把孩子领到老爷子屋里,还好老爷子没有大碍,只是一时被气的急火攻心。让璋出去和抹茶谈,显然对这从天而降的大儿子他完全不知所措,显得异常的紧张。再一层不知道如何向我解释,不知道该和我说什么好。我抱了抱他,告诉他没事儿的,一切有我呢。
“乐乐,外面那个真的是你妈妈吗?如果想吃蛋挞就要说实话。”我俯下身拿出一块蛋挞边递给孩子一边问,他在伸出手来接,听我这么说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新烤出来的蛋挞就是香,叔叔您先尝尝。”我递给老爷一块,自己咬开了一块,新出炉的热度加上芝士的香气,孩子毕竟是孩子最终没能抵住诱惑。
“阿姨,我不叫乐乐,我叫豆芽儿,她也不是我妈妈。我爸爸妈妈死于瘟疫,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奶奶上个月也死了,家里也没人管我,我就跑了出来靠要饭吃。是在火车上认识外面那个阿姨,才两天,她说一天给我一百块钱,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可这两天才给我一顿饭吃。”孩子一边说,一边看着我手里的蛋挞咽口水,我把一盒蛋挞都递给了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这山野妇人,连个孩子都骗,心长哪了未可知,看着这个吃的狼吞虎咽的孩子心生怜悯。
听了小豆芽儿的这番话,我大致猜出了抹茶的来意,是看我们好欺负还想二次下手。如果当面揭穿她一定会打草惊蛇,这个蛇精会溜掉再出去祸害别人,与其这样还不如将计就计,将她打回原型,给她点颜色看看,于是我心生一计。
“豆芽儿,你听阿姨讲,你想不想每天有好吃的,有好玩的,有人爱你,不用再出去要饭?”
“当然想,我在火车上看到别的小朋友有爸爸妈妈可羡慕了,晚上的时候经常会哭醒,我也想有爸爸妈妈疼我。”
“那你帮阿姨一个忙,阿姨保证你以后有的吃有的玩有人疼,怎么样?”豆芽儿将信将疑的看着我,或许是太早的接触社会,让一双本该清澈的眼睛有了不该在那个年纪有的怀疑,估计是我长得比较面善,他还是选择了信我。
“阿姨,我相信你,因为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这么有耐心的和我说话,还给我好吃的,你是好人。”
“阿姨再给你五倍的钱,作为对我这些话的保证,如果之前的话失信这些钱买的食物也够你吃些天了,你也不亏对不对?”我掏出500块钱放到那孩子口袋里,此刻他已经完全相信我是他的幸运女神,脏兮兮的小脸蛋儿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孩子是多么容易满足,而人为什么长大后会有那么多欲望?我如此这般的告诉他该怎么行事,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我让豆芽儿在屋里陪爷爷,我出去看外面的情况。
这个猪头关键时候肯定矿西西的(很糊涂,四川方言),人都是当局者迷,我推开门一看,果不出所料,局势已经被他的抹茶妹妹全盘掌握。这个女人也没啥新鲜的,梨花带雨的在那里哭述,嗲声嗲气的说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若不是孩子得了白血病,肯定不来麻烦他。她一边哭,人造波霸跟着此起彼伏,她以为这样“楚楚动人”璋一定会过来安慰她,便可顺势倒在这猪头的怀里,男人一心软之后就顺理成章。可谁想这猪头被她吓得直往后躲,在一旁一语不发。
见这架势我也没客气,直接搬了椅子坐在了他俩中间。“莫姑娘,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既然说璋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要不明天先带着孩子和璋去做配型,这样的机率更大,如果配型成功孩子不就有救了吗?”
“你拿自己当根儿葱,谁拿你蘸酱啊,你别跟着乱参和。”对于我的出现,抹茶显然很不高兴,说了点没边没沿的话。我真搞不清她是哪里人,放之四海而皆准,各地方言土语尽收囊中,真是有“文化”。
“如果和他爸爸配型不成功,为了孩子着想也可以考虑再生一个,听说脐带血是治愈白血病的最佳方案。”我没理会她是否高兴,也没理会璋瞪大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说这话。
“再生一个好,那你同意退出了?端木你真是通情达理的好姑娘。”这个蛇精还是戏精,不提前面和他爸配型的事情直奔再生一个去,她这是想一箭双雕,我哪能再让她得逞,也不能再让她伤害这个呆子。虽然心里想一万次把这个女人千刀万剐,但是表面上还得装出和颜悦色。
“莫姑娘,我的意思是...不好意思。”我一向对气味很敏感,在她劣制香水的熏陶中强忍了好久,本来便觉得有舒服,刚好话到此处便干呕了两下。
“莫姑娘,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们再生,因为我已经怀孕了,等生产的时候可以保留脐带血和乐乐做配型,这样又多了一重救治的机率。这个孩子来的突然,我也没想要,都没告诉璋呢,现在知道可以救乐乐我才决定把他生下来。”我故意表现出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靠在璋身上露出很甜蜜的笑。
“你这个丫头,这么大事儿也不告诉我。爸盼这大孙子,盼的都魔怔了。”孩子虽然来的“突然”,这猪头这次倒是反应快。
“我最近感觉不对,早上才测的,也不知道准不准。再有咱们创业刚起步,这没结婚就先怀孕多难为情,哪有四处说的道理,我都没想好要不要呢,还没来得急和你商量呢。现在有了乐乐这事儿,怎么难咱们也得把孩子生下来,正好明天你陪我去医院检查好不好?”戏虽然是假的,但我们的情是真的,这一来一往,一把一把在抹茶妹面前撒糖,旁若无人当做她的不存在。
“我们孤儿寡母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抹茶两次都没得着上峰,开始坐在地上撒泼大哭起来。
“你先起来,有事咱们慢慢商量,你下一步怎么打算的说说看,我们能不能帮你。毕竟孩子生病也不是小事儿,我们不会不管的。”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平和,上前去扶她。抹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用力把我耸开,我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地上,或许是出于母亲的本能,好像我腹内真的有了一个生命,在她抬手的时刻我下意识的护住肚子,璋连忙起身扶我。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一个人带孩子多难,看他对你这么好我心里就恨。”抹茶坐在地上继续撒泼。
“那你为什么早不把孩子带回来呢?”
“早带回来?如果孩子不生病我都不回来,你从未体会过同床异梦的感受。我们在一起两年,他心一天都没在我这儿。璋从汶川回来人事不知,是我从阎王爷手里把他拉回来的,可是他只要有意识喊的却是你的名字。出院后本来我们要结婚,可是他也是心不在焉,整天出去喝酒,喝醉回来还是喊你的名字,我虽然没见过你,可是你却阴魂不散的时刻困扰着我。”抹茶一边哭一边说着这番话,无论今天她出于什么目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而被冷落的细节已经真实的刻在她的生命中了。
听到这些话,面对眼前这个让我恨之入骨的女人有些心软了,我曾恨了她十年,恨她打扰了我们,恨她扰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十年。可是于她而言,爱并没有错,孩子可以是假的,但作为一个女人,相信她对璋的感情是真的,她或许也曾经想有过一个家,或许某一刻她也是想和他过完一生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或是我们把她推向了另一个极端。
“后来孩子生病,我是走头无路了才想着回来,即便最后治不好也让他有个温暖而完整的家,可是你却又出现了。你人有本事又漂亮,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就算我求求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她抓着我的手越说越伤心,没有了刚才的颐指气使,我都跟着掉下泪来。如果没之前小豆芽儿的讲述,我想这一刻我一定会相信她,但是她用个假孩子来糊弄鬼一定另有阴谋,眼前无非也是一出苦肉计而矣。
“你说的没错,追我的人排长队。可是孩子无辜,亲爹只有一个,我怎么让?”我语气同情可是态度坚决。
“那以后总得让我们娘俩有活路吧,听说你年薪都上百万,如果不让人就给钱吧。”她说话永远那么明了直接,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即便孩子有病是真,她的主题思想都没说过给孩子治病的事情。她说了正好,我还怕她不往这上说呢,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你想要多少?”我故意迟疑了一下。
“十万”她语气略带试探,有点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顺利,我没有反驳她的提议,爽快的答应了。比我想的要少,要是真的是白血病患儿,十万是杯水车薪,她这骗也就是抖个机灵,今天的事件漏洞百出,真心对这个“行业”有失敬意。
“十万照说不多,但是我的钱也不是那么现成,都在股市里,没那么多现金,需要时间准备。今天我先给你们订个酒店住下,明天把钱给你怎么样?”缓兵之计先稳住她,我们把这“娘儿俩”送到酒店,特意给订了个五星,糖衣炮弹对某一类人还是挺管用的。回来的路上只剩下璋和我,他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后,似乎等待着我随时到来的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