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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9月30日的夜里,两个年轻人坐上了北京开往上海的火车,相依而眠。
大约16个小时过后,隋达文和杜芳芳站在上海外滩,黄浦江畔,心潮激荡,情不自禁。
滔滔的黄浦江不仅是上海灿烂文化的象征,也是上海历史的见证。
它发源于西部淀山湖口淀峰,贯穿上海百里港区,下游将上海市区分为浦西与浦东。
明清时,“黄浦秋涛”为沪城八景之一,农历八月十八在陆家嘴可见“银涛壁立如山倒”之景。
隋达文和杜芳芳参观游览了英国领事馆、安培洋行、女青年会、真光大楼和业广地产公司。从哥特式的尖顶到古希腊的穹窿;从巴洛克的廊柱到芝加哥的楼顶,无不精美绝伦,让人流连忘返。
晚上,他们俩入住在百年老饭店——上海和平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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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饭餐的时候,穿着衬衫、背带裤和黑皮鞋的隋达文,特意把长头发用发蜡梳成了背头。只要他不开口说话,看上去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的对面,坐着俏皮可爱的杜芳芳。
她穿着一身朱红底色,布满乳白色圆型斑点的连衣裙,既修身,又时尚。脚下一双纯手工的黑色尖头牛皮高跟鞋,衬托一双玉足越发的白皙。手提一只石榴红的鳄鱼皮小挎包,配着两个金黄色的金属环扣。
她把牛仔小夹克搭在一旁,马尾辫换成了卷发,不经意地垂落在肩膀上,胸口前。可以看见她纤细的锁骨和那若隐若现的乳沟。噢,多么养眼的姑娘啊,恰巧平衡在小巧迷人和性感妖娆之间。
隋达文春风得意地问道:“唉,怎么样,你说我说话算不算数?”
杜芳芳羞涩地点点头。
隋达文扭了扭脖子,环顾四周,接着说:“跟北京饭店相比,和平饭店还凑合。”
“怎么还凑合呀?我觉得这里简直太美了。”
“切,你懂什么。你之所以觉得这里好,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受到了外界的影响。准确地说,是受到了三个心理学上的暗示。”
“哟,你丫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文绉绉的,快讲讲看。”
“第一,你是身处异地他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情感上是很容易被像上海这样的城市所感染的。因为这里有悠久的历史、古典的建筑和优雅的环境。”
“第二,和平饭店到处是ArtDeco的装饰风格。Art Deco你知道是什么吗?估计你不知道,我这么简单跟你说吧,Art Deco是因工业文化所兴起的机械美学。上海作为世界上现存ART DECO建筑总量第二位的城市,仅次于纽约。”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有佳人相伴’。你看看我,像我这样一位玉树临风的有志青年,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去。”
“哈哈哈,说了半天,原来是要夸你自己呀。我说那个‘有志青年’,上次要不是本姑娘出马……派出所的馒头好吃吗?”
“好吃。”
“滚一边儿去!我自己在这儿听音乐,喝红酒,吃牛排。你丫出门左转,看看马路边有没有副食店,去啃馒头去吧。”
“切,你要是放心,不怕我跟别人跑喽,你就让我出去啃馒头。”说着话,隋达文站起身,假装往外走。
杜芳芳急忙拦阻道:“唉唉唉,哪去呀你,给我回来!”
“得嘞……我胡汉三又回来喽——哈哈哈,怎么样,还是舍不得我吧?”
“行啦,就知道贫。我问你,咱们为什么非要住这么贵的酒店呢?”
“不是非要住,是必须住。我,隋达文,带着你,杜芳芳,咱们来上海就得住最好的酒店,吃最好的西餐。你甭嫌贵不贵的,那不是你操心的事儿,有我在呢。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该享受的时候不享受,那就是傻。”
“你赚点儿钱也不容易,又是弄小饭馆,又是卖盗版盘的……”
“嘿,钱是王八蛋,会花才会赚。知道什么叫千金散尽还复来吗?有钱咱就多花,没钱咱先忍会儿,等有钱啦再接着造,哈哈哈。”
“那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明年你也该毕业了吧。”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儿,操那心干嘛呀。不说了,不说了,越说心越乱。说点高兴的事儿吧,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看东方之珠!”
“去那么早干嘛,我还想多睡会呢。”
“你傻呀,咱们来一趟上海不看东方之珠不是白来了吗?新闻可都说了,东方之珠今年五一才刚刚开放的,参观的人海了去了。咱们明天要是不早点儿去的话,排队你都排不上。我还想着咱们的中午饭就在那上面的旋转餐厅吃了呢!”
“那……那我也不想看东方之珠了。”
“嗯,你怎么一会一个主意呢。女人,就是善变。”
“什么,你说什么?”
“啊,我是说你随便啦,反正我都听你的。”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啊?”
“哼!让你问你才问,我不告诉你啦!”
“行行行,我错了还不成。求求你,请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我特别特别地想知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这还差不多。我爸说了,他想除了北京之外,再找个大点儿的城市开一家健身馆。所以,我这次来上海,算是市场考察打个头阵吧。”
“莫非你们真的打算在上海……”
“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呀,为什么不呢?要是真在上海开了健身馆,我就来这里做馆长。我发现这次来,我还真喜欢上了上海这座城市,我喜欢闻这里黄浦江的气息,我喜欢这里特有的那种小资情调,我还喜欢……”
“唉,你喜欢我不?”
“废话,我当然喜欢你了,问这个干嘛?”
“那你来上海,我怎么办?”
“你跟我一起来上海呗,咱们在这里一起生活,在这里开创我们自己的事业。”
“嗯……”
“你来不来么?”
“八竿子没一撇呢,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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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的母亲又病倒了,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两个医学名词在阮长寿的脑子里不停地旋转着,编织成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瞎疙瘩。
一个名词是“植物性神经紊乱”,另一个名词是“中度脑神经紊乱”。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紊乱,都彻底搅乱了这一家人原本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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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一发现最近李荭茱的变化很大,判若两人,对自己不再热情,爱答不理的。
在学校的时候,说不上两句话,找她问点儿什么事儿,总是躲躲闪闪。等到放学,她又是独自一个人,悄悄地骑着车溜走了。
姜五一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局面,便一连几天追着问她:“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李荭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挤出四个字:“学业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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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重重的姜五一只有去找阮长寿述说自己心中的烦恼。
阮长寿听罢,给他讲了一个他也是道听途说来的忧伤的故事。
故事讲的是,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从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校,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高一的下学期女同学却转校走了。男同学锲而不舍,女同学心心相映。两个人信笺不断,偶尔还在一起约会。终于有一天,这件事情被女同学的家长发现了,恶毒地绝情地拆散了这对苦命的鸳鸯。
姜五一听罢,问道:“你讲的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阮长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悠悠地说道:“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还剩下最后一句:在距离这对鸳鸯不远的地方,有一只鹌鹑在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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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深秋,树叶凋零。
一阵秋风袭过,地上的落叶就像黄蝴蝶一样翩翩起舞,舞姿优美,在空中盘旋。
然后,它们突然变换了模样,像被击落的战机,直直地坠向地面。
轰然爆炸之后,剩下遍地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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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给母亲端过来熬好的中药,看着她慢慢喝下去,头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阮导戴着老花镜,读着家里的旧报纸。那张旧报纸的首版印着大大的标题——中共十四届五中全会通过《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的建议》。
书房写字台的玻璃板底下,压着的彩色照片早已经泛黄了。照片里是个永远年轻的男人,他西装革履,成熟稳重,目光炯炯,事业有成。照片下方,一行钢笔楷书写着:南极长城站留念,198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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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达文的地下生意,如火如荼。
他雇了三四个伙计,让他们忙活招揽主顾的事情。自己只负责进货,收银,以及和杜芳芳打情骂俏。
他妹妹隋达栩今年8岁,小学三年级,品学兼优,爱好广泛,唱歌、跳舞、滑轮滑。真是人小鬼大,讨人喜欢。
隋达文却说着丧气话:“别着急啊,等着……将来跟我不找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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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街口外大街的师大二附中,连续几天,大门口总蹲着一个学生模样的痞子。
他戴着近400度的眼睛,嘴上叼着烟,反穿着校服,让别人猜不出他是哪个学校的。
他来这里的目的,为的是找个人。
找一个叫许煥臣的,号称是国家二级运动员,专业跑短跑的。
其实,姜五一以前没见过许煥臣,名字也是刚打听来的。
若问他找姓许的有什么事儿?
姜五一拍拍书包里塞的板砖儿,把心一横:
甭让我见着这孙子,见面儿,就这一下,我和丫之间的恩怨就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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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夜晚,李荭茱躲在被窝中偷偷听着Walkman,那是她最喜爱的林志颖的歌:
当我渐渐地长大,门前的那些茉莉花,已经慢慢地枯萎不再萌芽。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