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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尖儿洗净,剔油筋,切成菱形块,用湿淀粉、精盐调拌抓匀。
炒锅旺火,熟猪油八成热,肚尖儿下锅氽一下。
将酸泡菜、玉兰片、鲜红椒下锅煸炒,再放肚尖儿、青蒜、味精拌炒。
最后湿淀粉调稀勾芡,淋入芝麻油出锅装盘。
这道菜的名字叫“酸辣肚尖儿”,正是“马凯餐厅”的招牌菜。
马凯餐厅是位于地安门外大街的后门桥畔的一家老字号,也是北京最早的湘菜馆之一。开张时,梅兰芳先生给剪的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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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怎么秀气的女服务员,端着酸辣肚尖儿送到了22号桌。
22号桌围坐着四个小学生。东面坐的是姜五一,西面坐的是隋达文,南面坐的是阮长寿,北面坐的是高老大。
除了酸辣肚尖儿,桌子上还有东安子鸡,船拐子肉,一盘炒花生米和两瓶燕京啤酒。
“干杯!”
四个人同时举杯,在空中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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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达文给哥儿四个的空啤酒杯重新倒满,兴奋地说:“哎呀!太可惜了。刚才我差一点就捞到那张100元的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就在你边上都没瞅见啊?我的水性比你好,憋气时间比你长,何况我还戴着泳镜呢……”
“你丫倒霉就倒霉在泳镜上了,花把式。我跟你说,在水里啊,我睁着眼睛看得清楚着呢。有一张50元的和一张100元的。50元的离我近,一把就抓住了。100元的离我远,一晃漂走了,没够着。等我再扎猛子下去的时候,水就被你丫给趟浑了!”
“你丫没捞着,赖我干嘛啊!我不是也着急捞钱吗?”
“行啦,知足吧。”姜五一劝说着,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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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来,我们一起来敬劳模一杯。”
“对,要不是劳模,咱们哪能捞到钱,发这笔意外之财呢!”
“嗨,你们俩跟我瞎客气啥。我这人,游泳没有你们好,但是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呀。我一看那条船上就有事,船上的人都快打起来了。我说凑近了听听吧,他们居然还问我会不会潜水捞东西。”
“你怎么说的?”
“当然说我不会啦。我还指着游泳圈跟他们说:看,我是刚学的,离开游泳圈我就得淹死……”
“哈哈哈,就是你丫鬼。”
“我不光说不会,还在他们船边上用脚在水里使劲扒拉了几下水,非得让那钱漂得更远点儿,让他们捞不着。”
“哈哈哈,他妈的,你丫真损!”
“干杯!”
三个人同时举杯,在空中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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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大低头吃着花生米,对桌子上的谈话置若罔闻。
姜五一跟他说:“高老大,你别得花生米可劲儿吃,那玩意儿我们仨喝酒还吃呢。你也多吃点别的菜。对了,服务员!来四碗米饭!”
隋达文跟着逗起了咳嗽:“嘿,高老大,别光顾着吃,我问你啊,知道今天咱们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吗?”
“马凯餐厅。”
“行啊,不傻呀……”
“说什么呢!注意点儿!”姜五一呲道了一句。
“噢,我说错话了。我是想问,你来这吃过吗?”
“没……没有。”
“为什么没来这吃过?”
“贵!”
“哈哈哈,高老大行啊,门清儿啊,哈哈哈。”
“你来这吃过?”高老大突然反问了一句。
“没有……”隋达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拉个垫背的,“劳模,你呢?”
“我也没有。这地方是阮长寿说让来的。”
阮长寿的脸上立刻露出得意之色,把嘴一撇,刚要说话,那个不怎么秀气的女服务员走到他的身边,大声说:“四碗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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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除了隋达文,其他三位都是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喝啤酒。
阮长寿和姜五一喝了两杯,开始感到头晕,但逞强的他们还是继续小口抿。
高老大第二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他吐着舌头说味道太苦。
隋达文平日总偷他爸的酒喝,所以酒量不错。
可是,喝着喝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子,居然抹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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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一关切地问:“怎么啦,哥们儿。什么事情这么伤心啊?”
阮长寿打岔说:“能有什么事啊,丫就是喝多了,跟这耍酒疯呢。”
“才不是呢!”
隋达文猛地抬起头,哭红的双眼,满脸的泪痕。
“我妈说,明年我家要搬家了!不在地安门住了……”
“啊!搬哪去呀?”
“搬到朝阳区去,在北三环那边一个叫安贞桥的地方。”
“那么远啊。那你丫初中在哪上啊?”
“不知道。我妈说,搬到哪就在哪上。”
“唉……”
“嗯,这事真操蛋。你别太难过了,反正……也没办法。”
“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别扯淡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你丫搬哪我们不清楚,我们住哪你又不是不知道。抽空过来找我们玩,不就得了?”
“那也不成,我不愿意搬家。”
“不愿意的事情多了。我爸说过,这人呐,活在世上,就应该什么地方都去看看,什么人都接触接触,什么事情都去经历经历。这样才叫人生,这样才叫阅历。”
“得嘞,他这难过着呢,你丫瞎扯你爸干嘛。你爸是导演,他爸是……”
“我爸是出租车司机。怎么啦?”
“没怎么呀?我爸还是铸炉工呢。个人有个人的命,个人有个人的路。谁知道我们以后能做些什么?”
“嘿,你别说,劳模。我爸那天还说让你们去我家见见他呢。”
“见你爸干嘛?”
“我爸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你们?”
“你爸又不是老师,凭什么问我们问题?劳模,咱俩可不去。”
“我倒是有点好奇,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我爸要问的问题是: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什么!”
“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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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暑假里的一天,四个小学生在马凯餐厅里酒足饭饱,心满意足。
一个不怎么秀气的女服务员递给收银员一张皱巴巴的,被水浸过的50元钞票。收银员反复检查,确认是真币之后,找回一点零钱。
这些零钱,姜五一做主,把它们一分为二。
一份给了隋达文。他给妹妹隋达栩买了几块糖和一块碎花格子方手帕。
另一份给了高老大。他给弟弟高老二买了一副新的扑克牌,两个人猫在家里“拉大车”。
姜五一回到家,借口说玩累了,倒头便睡。
阮长寿坐在写字台前,看着玻璃板下压着的那张阮导在南极的照片,翻开日记本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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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问了好朋友一个问题:你们的理想是什么?
大家伙争论不休,想法千奇百怪。
但是,谈到在马凯餐厅吃的这顿饭怎么样?
大家意见统一,都说好极了。
可是,这顿饭是怎么来的呢?
他们说是靠运气,我不这么认为,因为运气不会常有。
爸爸说过,认识事物,要看清本质。因为事物的本质永远不会变。
那么,今天马凯餐厅这顿饭的本质是什么呢?
是有钱。
隋达文和姜五一都同意我的观点。
所以,我们的结论也很自然地达成了,那就是——
我们的理想是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