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都尉看着身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陈庆之”有些迟疑,他不知道陈庆之是否告诉过这名士兵他的任务,于是问道:“你知道将军派你来干什么吗?”
压得极低的声音从面罩下传了出来:“回都尉,小的不知,只知道将军昨夜叫小的入帐,赏了小的一万钱,让小的穿着这将军衣服与都尉同行。”
孙都尉点了点头,他明白既然陈庆之不想让这名小卒知道他的任务,那孙都尉自然就应该闭口不言,他向身后的两名打着大旗的兵卒说道:“记住,一会厮杀的时候,你们两要紧紧的跟在将军身后,而且一定要将旗竖起来,知道吗?”
“是!”
孙都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斜着眼向身后那两杆写着“大梁宣武将军”的大旗上扫了两眼。孙都尉知道陈庆之这样做十分的聪明,一身将军铠甲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的性命就能引诱敌人,这自然很划算。但孙都尉在心中也隐隐约约的认识到了陈庆之的转变,徐州用来迷惑敌人的不过是几只羊,这一次换成了士兵的性命,陈庆之越来越像一个将军那般权衡利弊了。
那名穿着将军战甲的小卒看着孙都尉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昨夜,将军围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将他叫入帐中,给他吩咐任务。小卒自然知道穿着将军的战甲出征就能获得万钱,这样的赏赐高的有些不对劲。但一万钱的诱惑让这个小卒动了心,他答应了将军吩咐给他的差事。他依稀还记得,在烛光下将军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他十分庄重的问了小卒的姓名,并且将那一万钱双手递给小卒。小卒看着将军的举动,有些受宠若惊。
此时,陈庆之在大帐中看着漏壶计算着时间。
宋景休看着慢慢消失的大军,问道:“你真的打算让那小子去送死啊!”
陈庆之手头一怔,说道:“牺牲一个换取大胜有什么不好的?慈不掌兵,义不行贾,我既然选择了征伐沙场,那就要付出代价。他既然选择了一万钱,那他也要付出代价。还有,不要叫人家小子,他有名字,叫徐彻。”
宋景休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庆之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就是师傅口中我要追随的那个将军,而不是整天厮混在建康城的那个狐朋狗友。”
陈庆之站起身来,顾左右而言他:“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说完,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袍向帐外走去。
士兵们一个个活见鬼似的看着陈庆之,他们刚才亲眼看见一个穿着将军战袍的人与孙都尉一同走了。此时,陈庆之却从大帐中走了出来。
陈庆之看着这两千余名步兵,说道:“整备行装,准备出战。”
士兵们虽然有些疑惑,但丝毫不敢耽搁,起身准备行军。
孙都尉率军来到了东城,此城由豫州刺史的儿子李长钧亲自镇守。
此时,李长钧在城头看着孙都尉的军队拉着冲车与云梯向东城慢慢靠近。他的部将问道:“将军,要不要通知西城支援?”
李长钧摇摇头说道:“不用,区区三千余人,我们应付的了。再说这万一是他们设下的诡计,引诱西城的兵马出城呢。”
孙都尉看这东城,果然与陈庆之所描述的一般,将城门口加固成了铜墙铁壁。他看着城墙的西北角,拔出剑来,对全军下令道:“众军听令,从城墙角落登上城墙,先上城墙者,赏钱五千。临阵脱逃者,斩立决!攻城!”
刀盾兵与弓箭手排成两排向城墙靠去,众军推着冲车与登云梯跟在后面徐徐向前。
李长钧看出了对手攻击的方向,立刻下令城上众军向城角移去。霎时间,城墙上万箭齐发。
在盾兵的掩护下,城下的弓箭手向城上反击着,其它的士兵躲在冲车与登云梯后边向城墙靠近着。
城上不断扔下石块与火箭,想要阻止攻城军队的步伐。流矢,滚石,火把,开水,城上的士兵将一切可以阻止敌军攻城的东西都倾泻了下去,甚至有人用马桶乘着秽物向城下倾倒了下去。城下的弓箭手已经不再靠近城池,他们在盾兵的掩护下,不断地用弓箭掩护着一点点靠近城墙的步兵。
终于,第一支云梯在重大的伤亡后,搭在了城墙上,愤怒的士兵们向上爬去,冲车也缓缓地靠近着城墙。
城上的士兵看到了搭在城墙上的云梯,他们拿刀疯狂的向云梯砍去。云梯被掀翻了过去,没有来的及跳下的士兵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口吐鲜血。但城上的士兵还没来得及高兴时,第二支云梯已经搭在了城边,疯狂的梁兵冲上了城墙,他挥刀捅死了两个想要用长矛将他刺下去的魏兵。等他想要挥刀去砍第三个人时,一把尖刀从背后刺入他的心脏。他口吐鲜血,被随即一拥而上的魏兵砍成了肉泥。
冲车已经完全靠在了城墙上,但魏兵很快便投掷火把将其点燃。梁兵在用手把着烧的焦黑的云梯向城楼上爬去,燃烧着的木头将士兵们的手烫的直冒烟。但他们没有松手,而是咬着牙向城楼上跃去,疯狂的挥着刀发泄着手上的痛感。
孙都尉身先士卒,第一个从冲车上跳到城楼,他手起刀落,迅速砍下几个想要杀他的兵卒。
轰!烧的焦黑的冲车再也撑不住向上爬的梁军,轰然倒塌。但掉落下来的梁军谁也没有退缩,有的疯狂的拿着刀向城墙上砍着,有的则登上云梯向城上继续爬去。
孙都尉在城墙的一角依然顽强的抵抗着,他的都尉军服吸引来许多魏军。正当孙都尉将刀刃用力从魏军的胸腔中拔出来时,另一名魏军向他扑了过来。孙都尉连忙闪身一躲,但刀尖依然划伤了他的腰部。魏军再次挥刀向他头部砍来,孙都尉闪躲不及,只好匆忙用手臂遮挡住头部。
孙都尉闭上眼等待着,刀锋却久久没有砍过来。孙都尉这才睁眼看去,他的一名亲兵为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刀,付出的代价是那名亲兵的脖颈被割断了一半,血液从大动脉中喷涌而出。孙都尉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那名魏军的刀刃,举起右拳向那名魏兵的面门捣了过去,魏兵的鼻子凹了进去。孙多为再次挥拳打去,魏兵被打的头骨碎裂,面孔惊悚的倒在地上。
源源不断的魏兵向孙都尉冲了过来,孙都尉捡起了地上的那柄大刀,准备以死相搏。就在这时,大梁的精兵也沿着云梯不断地爬了上来。他们看着满身鲜血的孙都尉,毫不犹豫的便冲了上去,将一个个魏兵砍翻在地上。
城角下使劲刨着城墙的梁兵也很快有了收获,这座城是为了围住王僧辩而匆匆建造的城池,城墙上夯土垒的并不结实,士兵们用大刀和长枪挖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城上的李长钧看着梁军的进攻有些惊骇,他没想到这支梁军会如此强悍,惊慌失措的对边将说道:“快让西城的魏军过来增援。”
很快,城池南面便燃起了狼烟,燃烧着的火柱将城池笼罩在黑雾中,孙都尉看着狼烟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只要西城的军队来援,他们便可以撤退了。他转身看了看伤痕累累的梁军,知道他们已经撑到极限了。孙都尉在城上喊道:“继续攻城,违令者斩!”接着便顺手将刀刃刺入一个面目狰狞的魏军心口,抱着魏军的死尸从城上滚了下去。
西城的守将早已厉兵秣马,他看到东城燃起的狼烟,对部下说道:“东城有危险,留一千人守城,其余部将跟我走。”说完,便带着兵马向东城奔去。
陈庆之与宋景休从西边向西城慢慢的靠近着,当他看到东城燃起的狼烟,笑着说道:“此役必胜!”
孙都尉从城上滚了下来后,从尸堆上爬了起来,他一瘸一拐的向徐彻走去。战争开始时,孙都尉吩咐徐彻穿着将军盔甲站在远方即可,此时徐彻看着筋疲力尽的梁军依然在奋勇攻城时,忽然觉得有些侥幸自己只需在一旁看着,但需要他的时刻马上来了。
一支骑兵从侧翼向东城奔驰而来,这是西城的援军。梁兵们看着大量的骑兵向他们奔来,有些惊慌的问道:“都尉,怎么办?”
孙都尉支着刀说道:“众军向后撤去。”接着,他挣扎着来到了徐彻面前,说道:“你,去,前去迎敌!”
徐彻有些惊慌,他看着孙都尉颤颤巍巍的说道:“将军,小的只身一人吗?”
孙都尉说道:“无妨,尽管上前即可。”
“可是···”徐彻还想说什么,孙都尉已经将刀抵在徐彻的腰间说道:“前去迎敌,或者以临阵脱逃的罪名死在这儿。”
徐彻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看着腰间慢慢刺入的刀尖,闭着眼睛向城角冲去。
李长钧的边将看着徐徐后撤的梁兵松了一口气,他忽然看到一匹白马正在向城墙边冲来,定睛一看,冲过来的人穿着将军盔甲,身后打着将旗,于是喜不自胜的说道:“将军,快看,敌方主帅!”
李长钧顺着边将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个穿着将服的人在冲过来,于是对弩箭手说道:“快,快射!”
咻!徐彻在乱军之中依然听到什么东西向他划了过来,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一支弩箭从他的左眼插了进去,箭头带着脑浆又穿破了后脑颅,强弩的后坐力将他拖下了马。
梁军骚乱了起来,他们的主将被射死了。